第29章 二分尘土
夜幕笼罩下的景遥楼显得格外静谧,只有微弱的灯光穿透窗户,勉强照亮了一片暗淡的空间。月光斜斜地洒在院中的古树上,树影婆娑,如同一幅水墨画。
“你可终于来了!大忙人!”沈澹宁热情地迎接凌煜进屋,“我们都等你好久了!快入座。”
穆景周站在一旁,低头偷笑了会,眼中闪过一丝调侃的神情,他抬起头,似乎在等待凌煜的反应。
“我不是与景周说了不必等我。”凌煜冷冷地瞥了沈澹宁一眼,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悦。他目光深沉,“回来了也不去看看你父亲?”
“那老头有什么好看的!”沈澹宁一边沏茶一边叨叨不停,“我又不是见不到,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他都嫌我烦吧!诶,我说啊,你不就见了我几天就这么不待见我啊?我们好歹之前好几年没见……”
“好了好了,镜宁,快点菜吧。”穆景周见沈澹宁小嘴一张说个不停,再看凌煜刚进来一会已经戾气十足了,赶紧出言阻止,怕下一秒凌煜就拿出一把匕首把他割喉了,虽然心里有一丝戏谑,毕竟好久没看到这对冤家斗嘴了,但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凌煜冷冷地看了沈澹宁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点菜!游阳请客吗?”沈澹宁笑着问道,眼中闪烁着一丝贪婪的光芒,“他请客的话,我可要好好宰他一顿!”
“你不必担心,这家店都是穆景周的,他会买单。”凌煜拿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冷笑着说道。
穆景周听了脸色大变,狠狠地瞪了凌煜一眼,眉头紧皱,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和警告,“凌煜,你这嘴巴啊,还真是够损的。”他心中暗骂凌煜不厚道,但面上却保持着平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真的?!那太好了,我正好没钱了。”沈澹宁故作惊讶地说道,他的表情中带着一丝滑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都饿了好几天了,让我看看点什么。”
“你怎么就没钱了?你爹不是给了你很多么?”穆景周疑惑地问道,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不理解沈澹宁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你真该看看他是怎么花钱的。”凌煜冷冷地插话,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知道的是他乱花钱,不知道的还以为鸿胪寺卿虐待儿子呢。”
“小爷我怎么花钱?我就正常花,这里用一点那里用一点,怎么可能有余钱?”沈澹宁自豪地朝穆景周说道,说完还不忘大笑几声。他的笑声充满了自得与洒脱,仿佛在为自己的潇洒生活而感到骄傲。
凌煜在一旁默默看着,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场热闹也不再那么反感。
“这里…那里……好好好,今天这顿我请客,你随意点,就当为你接风洗尘了。”穆景周大方地说道,微笑着看向沈澹宁。
“那我就不客气了!”沈澹宁满怀豪情地回答道,眼中闪烁着一丝挑战的光芒。他迅速翻开菜单,显然已经准备大展身手,尽情享用一番。
“我们这也好久没见了,澹宁,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穆景周关切地询问,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关心。他一边说着,一边仔细打量着沈澹宁。
“我觉得挺好的,至少比待在这里好,待在这里不是跟我爹斗嘴就是吃喝玩乐。”沈澹宁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凌煜放下茶杯,看了沈澹宁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这性子,倒是没变。”他的话语中有几分调侃,也有几分感慨。
沈澹宁哈哈一笑,“那是当然,我可是沈澹宁,怎么会变?”他的声音在室内回荡,充满了自信和豪迈。沈澹宁一边看着菜单一边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轻松和自在,“四处游历看看山看看水,比跟你们这些呆子在朝堂唇枪舌剑好多了,我可受不了那一套。”
“别忘了你在外干的也是这活。”凌煜缓缓说道,“四处游说,不用唇枪舌战?”
沈澹宁闻言,不禁笑了起来,“那倒也是,不过在外面总比在朝堂上自在,至少我能选择我的对手,也不用天天见那些老顽固。”
凌煜挑起眉毛,似乎对沈澹宁的解释感到好奇,“那你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呢?”
沈澹宁笑了笑,眼中闪烁着一丝神秘的光芒,“我不过就是到处游说,见了不少千奇百怪的人,虽说我的一小步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是眼界还是开阔了不少的。倒是你们趁我不在都干了什么?不会一直在朝廷吧……”
穆景周闻言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凌煜,心中却是一片纠结。倒也不只是因为他们干的事是大逆不道的,更是因为他们干的事与沈澹宁一直信仰的真理不同。
沈澹宁的父亲,沈明安,是鸿胪寺卿,负责掌管外交事宜。自幼与父亲相伴,沈澹宁深受各国外交之道的熏陶,始终坚信和平共处才是世间正道。五国战争爆发时,父子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沈澹宁坚持要通过和平往来的方法解决问题,而沈明安则倾向于采取更强硬的立场。沈澹宁一气之下告别众人,踏上了游历五国、四处游说的征途。尽管他屡遭阻挠,但凌煜他们都心知肚明,沈澹宁心中的信念从来不会轻易动摇。
“身为臣子还能干什么?”凌煜抢先开口,语气淡淡。
穆景周与凌煜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深意,然后开口附和,“我也只能经营一下这家酒楼,没那么多空闲时间去做其他的。”
沈澹宁眉头微蹙,显然对两人的回答并不满意,“你们这说辞,未免太敷衍了吧?景周,你可不是只会经营酒楼的人。”
穆景周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啊,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可是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现在的局势,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沈澹宁沉默片刻,随即叹了口气,“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四处奔走,试图找到一条出路。但看到你们,我就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想法还是太过单纯。”
穆景周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能回来,我们就已经很高兴了。至于其他的,我们慢慢说,总会有办法的。”
“算了,不说这个。嫂子最近如何?”沈澹宁笑着发问,试图转换话题。
“挺好的。”凌煜简单回应,语气中带着一丝敷衍。
沈澹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追问道,“上次在水城都没来得及好好聊聊,下次一定登门拜访。嫂子一看就是个博学多才的人,说不定能赏识我的见解呢……”
凌煜眉头微皱,目光锐利如刀,冷声道,“你若想见她,就准备好礼物上门拜访。”
沈澹宁闻言,不禁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行啊,游阳,你这是怕我空手登门啊。放心,我肯定带上最好的礼物。”
穆景周见状,连忙打圆场,“好了,沈澹宁,你也别逗游阳了。他最近事情多,难免有点脾气。你要是真想拜访曹王府,提前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去。我们好不容易见一面,就好好聊聊,别再闹别扭了啊。”他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调侃,这么多年早已看透了两人间的微妙关系。
三人自幼一同成长,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凌煜和沈澹宁的武技皆出自同一位师傅,而穆景周则性情温和,对于舞刀弄枪并不感兴趣,练武时常常坐在一旁阅读书籍,挥毫写字。他们小时候时常因为争高下而展开激烈的打闹,非得把对方打倒才罢手。那时的他们便是一山不容二虎的样子。
沈澹宁像他父亲,生来善辩,叽叽喳喳,整天围绕着他们说个不停,从天文地理说道民间趣事,凌煜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寡言,只在某些时候出口呛上几句,二人发生矛盾时,常常需要穆景周出面调停,有时候说得要喝一大碗水才能把两人劝和。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练武的时候吗?”沈澹宁突然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怀旧的光芒,“那时候我们两个总是争得不可开交,非要决出个高下不可。”
“当然记得,”凌煜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那时候也不知是谁每天打架,打不过还要哭闹。”
穆景周笑了笑,接过话题,“结果最后还是我劝你们和好,那时候真是累得够呛。”
沈澹宁哈哈大笑,拍了拍穆景周的肩膀,“景周,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辛苦。以后我可得好好感谢你。”
“感谢就不必了,”穆景周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只要你们能少吵几句,我就心满意足了。”
他们就是如此长大成人。
岁月如梭,但这份深厚的情谊却历久弥新,如同永远不会消逝的记忆,在他们心中生生不息。
中间虽然发生了很多变故,但他们依旧是他们。
菜齐完毕,穆景周主动拿起酒壶,向沈澹宁斟满了酒杯。
“欢迎镜宁回到北庸。”穆景周端起酒杯朝沈澹宁敬酒,“你走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来得及去送你,你回来的时候我们一定是第一个来迎接你的人。欢迎回来。”
沈澹宁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别别扭扭地说道,“我走的时候没告知你们……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我只是不想看到你们送我走时候的落寞,我也不知道那段旅途会如何,我也很害怕。走的这几年,我其实很怀念我们在北庸的日子,这或许也是为什么我会现在回来的原因吧。谢谢你们。”
凌煜静静地观察着他们,自己仍然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地在酒杯上摩挲,似是在纠结着什么。
“游阳,你也说两句?”穆景周碰了碰他,说道。
凌煜缓缓抬起头,看着沈澹宁,目光复杂。
“我知道你对我有怨言,游阳。你怨我为何不吭一声就走,怨我为何不遵守与你的约定。我应该向你道歉,我当初没有告诉你我要离开,并不是因为我不把你当作朋友,而是因为我太在乎你们了。”沈澹宁诚恳地对着凌煜说道,“太在乎你们所以我不想你们任何人失望,尤其是你。在水城见到你的时候比划的那两下我感觉我们都回到了以前,以前的我们就是这样毫无保留、毫无顾忌地切磋打闹。你是最了解我的人,比任何人都了解,所以你一定知道我做这个决定是为了什么,我也知道你不会支持我,所以我偷偷地走了……”
凌煜闻言,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缓缓站起身,手中的酒杯与他们二人的酒杯轻轻碰撞在一起,“欢迎回来。”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更多的是一种释怀,他顿了顿,声音略显沙哑,“只是,下次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请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可以不支持,但至少希望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站在你身边。况且,我们会支持你的。”
“好。”
沈澹宁回来的这些天他确实一直在与他怄气,从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北庸的那一刻凌煜就满怀幽怨,他知道沈澹宁是怕他不支持他还会想法子留他在皇都,但他怨沈澹宁从来就没想过他其实会支持他的任何决定。沈澹宁早早就给他定了性,就像是草草给了他一纸判书,判定了他的罪名,否定了他们以往的所有。
所以他一直在怨,这么多年,也只是一直在怨。
却也在希望着他回来时是快乐的。
三人一边品酒,一边闲谈着,谈论着过去的往事,以及对未来的期许。沈澹宁在几杯酒下肚后,情绪渐渐高涨,陶醉其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高举着酒杯,大声宣称:“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战争,大家都和平相处,岂不是更美好?为什么非得争个你死我活呢?建立国家不就是为了国家的百姓,为了天下社稷吗?如果这些都没有了,还有存在的意义吗?你说呢,游阳?”
凌煜只喝了几杯,依然保持着清醒。他虚扶着沈澹宁,生怕他摔倒,听完沈澹宁的话后,陷入了沉思,久久没有作答。
“你呢?游阳。”沈澹宁又问道。
“是这样。”凌煜回答道。
“那你呢?景周,你怎么看?”沈澹宁又转向穆景周。
“我也认同。”穆景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给出了回应。
“为什么这些君主都听不进我的话呢?我已经走了这么多年,去了五国!五国我都走遍了!可是,没有人……没有人能够听进我的心里话。”沈澹宁的声音渐渐减弱,他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我始终觉得,我所想的并没有错,我不觉得我有错。”他的眼中透露出一丝无奈和深深的落寞。
“镜宁,这世上并没什么正错,你所坚持的就是你的正确。你从来不是错的。”凌煜叹了口气,他知道以前的沈澹宁是那样的鲜活,一身正气,有着少年的朝气,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所以看到现在如此的沈澹宁他于心不忍,不忍告诉他他的真实想法,“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你自己觉得能说服自己就可以了。”
“可就算是你也并不认同我的想法,不是吗?”沈澹宁凝视着凌煜,眼中透露出一种深邃的洞察,“游阳,你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我也明白。”
这句话仿佛揭开了某个隐秘的层面,两人间的默契在这一刻愈发显现。
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的心思。
他们如此相似,所以陷入了这样的境地。
“也许每个人都在寻找着自己的真相,而这并不意味着有对错之分。”凌煜皱了皱眉,沉思着说道,“我与你不同又何妨?我与你不同的时候还少吗?”
沈澹宁苦笑一声,感慨地说:“或许真的是各行其是,各有所爱。”
“镜宁,别人与你不同并不重要,他们无法改变你,我们也一样。”穆景周拍了拍沈澹宁的肩膀说道,“我们一直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说你想说的。勇敢无畏的才是镜宁你啊。”
“好了,景周,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我,你们也不用像哄小孩似的来哄我。”沈澹宁笑了起来,无奈地对他们说道,“我知道我们不同,或许世人会觉得我痴傻,但只要有一人支持我,我就不会放弃。”
“自然会有。”穆景周坚定地回答。
“游阳,我们道不同,但我也不会退步。”沈澹宁认真地凝视着凌煜的眼睛,“如若有一天我们不得不争个你死我活,你也别手软。”
“好,不管最后的结局如何,我们都不会退缩。”凌煜少有地笑着调侃他,“你根本就不会让我,不是吗?”
沈澹宁忽地来了劲,拍了拍胸脯说道,“那是自然!”
三人相视而笑,笑声中带着深厚的情谊与不屈的信念。尽管他们的道路不同,尽管未来可能充满挑战和冲突,但他们心中那份对彼此的信任与支持却始终未变。
凌煜放下酒杯,轻声说道,“无论将来如何,我们都不要忘记今晚的约定。”
“对,无论前方的路有多艰难,我们都要一起面对。”穆景周也点头附和。
沈澹宁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相信,只要我们心中有信念,就一定能够找到属于我们的出路。”
夜色渐深,景遥楼的灯光温暖如初,照亮了他们的脸庞和心中的希望。
饭局结束后,三人缓缓走出景遥楼,夜风轻拂,带来一丝清凉。沈澹宁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夜空,感慨道:“回到这里,真像做了一场梦。希望这次回归,能带来一些改变。”
穆景周拍了拍他的背,微笑道:“无论你选择怎样的路,我们都会支持你。只要你记得,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有什么难事就来找我。”凌煜深深地看着沈澹宁,“别又偷偷走了。”
沈澹宁笑了笑,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自然不会了!这次回来,无论多大的困难,我都会与你们一起面对。”
“记住你自己说的,我先回府了,你将他送回去吧,喝这么多别路上出了岔子。”凌煜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对着穆景周说道。
“那你自己小心。”穆景周扶着已经烂醉如泥,刚刚说完一句话就倒头睡下的沈澹宁。
“嗯。”凌煜点了点头,目送着他们离开。
夜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将凌煜从刚刚的温馨中拉回现实。他独自走在街道上,虽夜色已深,但街道两旁依旧灯火阑珊,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行人们的笑脸和喧嚣的声浪倒衬托出他内心的一丝落寞。凌煜看着街上的景象,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怅然。他离开时,北庸是这样,他回来时,北庸还是这样,这几年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走了几步,凌煜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气息。影归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仿佛夜色的一部分。
凌煜停下脚步,微微皱眉,问道:“发生什么了?”
影归低声回道:“殿下,太后那边刚刚派人给王妃送了一封信,王妃看了信马上就出门了。我派人跟着,发现她去了宋家巷。”
凌煜皱了皱眉,略显疲惫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担忧。他沉思片刻后说道:“继续派人跟着,确保她安全就行,其他的我不想知道。”
影归点头应道:“是。”随后如影随形般转身消失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凌煜抬头望了望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略显忧虑的面庞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轮廓。他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指节微微泛白,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对策。他喃喃自语道:“言昀瑄,你到底会发现什么呢?”
夜风轻拂,凌煜的声音随着风飘散在空中,像是对这无尽夜色的叩问,又似乎在寻求某种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