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棋局开
“风平傅氏傅子规接旨!”这一声命令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突然炸响,门口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男声。言昀瑄和傅子规两人几乎同时扭过头去,四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门口处,只见一名身穿华丽宫廷服饰的宦官正手捧着一封圣旨,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缓缓走了进来。
傅子规的膝盖不由自主地开始微微颤抖,似乎想要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但却显得异常艰难。他那张原本就苍白的面庞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可言,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一般。而言昀瑄则依旧静静地站在一旁,手中握着一把油纸伞,眼神平淡如水,默默地凝视着傅子规。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傅子规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双腿停止颤抖,然后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宦官走过去。每走一步,他的步伐都显得越发沉重,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一般。终于,他来到了宦官面前,双膝跪地,低头说道:“臣傅子规接旨。”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与不安。
“将军府与外贼勾连理应全部斩首,但念及少将军傅子规揭发有功,又协助诛杀傅氏门人,戴罪立功,便不予责罚。自今日起,夺去爵位,赋予将军一职,傅子规需即刻前往旦江口,整顿各地军风。”宦官面无表情地宣读着旨意,将那象征着无上权威的圣旨交到傅子规手中。
言昀瑄紧握伞柄的手微微颤抖着,难以置信地望向傅子规。
“谢主隆恩。”傅子规在雨中漠然俯身叩头,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随后,他稳稳地接住了那份沉甸甸的圣旨。
待众人散去,言昀瑄默默地走到傅子规身前,静静地站在雨中。此时的傅子规仍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无情地拍打在身上,渐渐模糊了他的轮廓。尽管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他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石板上残留的斑斑血迹。
她站在高处,眼神冷漠地俯视着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陌生感,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为什么?”
傅子规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只感觉到她那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无情地划过自己的身躯。他明白,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躲避。他默默地盯着地面,脑海中思绪如潮水般汹涌澎湃,无数的话语在嘴边盘旋,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勾结外敌的确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我无从辩驳。按道理说,我理当与他一起命丧黄泉才对。但我实在放不下将军府啊!它必须永远归属于傅家,绝不能让它落入敌手。”傅子规的嗓音低沉且坚定,然而他的眼神却渐渐变得黯淡无光。
此时此刻,除了雨声,四周一片静谧,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谁也没有再说话。
他该有多心痛才会讲出这样的话来?
可是明明不是如此不是么?
“你骗人。”
傅子规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凝视着她。她本来就天生丽质,今天更是精心打扮过一番,脸上涂抹了淡淡的脂粉,或许是有什么约会吧?此刻的她显得愈发迷人,令人心动不已。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宛如一泓清澈的湖水,透过眼眸,可以感受到一股坚定的力量。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她那抹艳丽的红唇。口红的颜色鲜艳而动人,宛如盛开的玫瑰花瓣一般,将她的面容映衬得更为妖娆妩媚。在这片灰暗的世界里,她的红唇仿佛是一朵与众不同的花朵,独自绽放,散发着独特而耀眼的光芒。
傅子规的视线停留在言昀瑄身上,心中涌起无尽的苦涩和哀伤。他深知他们之间已经无路可退,他所做出的抉择注定要将两人推至遥不可及的彼岸。他内心深处渴望能够拥有她,但同时也清楚地意识到,不能再让她深陷其中,遭受更多的痛苦。
如果一定有人要在这乱世背负什么,那一定不会是她。
是他。
“如今你我身份有别,你走吧,王妃娘娘。别卷进这场无端的纷争。”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但那平静之下却是波涛汹涌的情感浪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艰难。尽管内心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痛苦不堪,他依然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这句话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无情地刺向他们的心灵深处,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放手,让她离去,远离这个充满危机与险恶的局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她不受到伤害。
“傅子规……?”她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似乎想要从他那紧闭的双眼中找到一丝破绽或者留恋。然而,迎接她的只是一片死寂和冷漠。
“走吧。”他终于再次开口,同时缓缓闭上了眼睛,发出一声深沉而悠长的叹息。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无奈和哀伤。
言昀瑄的眼中闪烁着复杂而微妙的情感光芒,她默默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思绪和千言万语。然而,到了最后关头,她却发现自己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声沉重的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都变得安静下来,唯有他们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气息在空中交织、缠绕。最终,她咬了咬牙,转身离去,步伐显得有些踉跄不稳,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在地。而他则始终静静地站在原地,目送着她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没有看到他眼角的泪水默默地滑落下来。这些泪水承载着他无尽的思念和心痛,宛如一颗闪烁的星星,在黑夜的深处默默陨落。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在孤独的沉默中,将这份痛苦深埋在心底。
刚刚走出大门没几步,就看到了凌煜站在马车旁等待着。她径直朝他走去,看到他那张冷漠的脸,心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停下脚步,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严厉地质问道:“这一切都是你精心策划的吗?曹王!”
此时此刻,她迫切地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需要得到他的回应。她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他身上,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凌煜默默地低着头,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似乎已经默认了她的猜测。言昀瑄的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声音也变得更加尖锐:“今日在府中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应该都是你从乱葬岗随便找来的吧?将军若是犯了错,理应交给刑部审讯,哪怕是被判死刑,也该在刑场上执行,而绝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场大火匆匆掩盖过去!”她越说越生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更无法原谅凌煜对这件事的隐瞒和欺骗。她瞪大了眼睛,眼中充满了愤怒和失望。然而,凌煜依旧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任凭言昀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继续说。”
“你为何要将他拉入这场局中?他与你有何干系?这对你来说或许什么都不是,但将军府对他来说就是无尽的荣耀!你为了心中大计就可将这百年将军府毁于一旦,凌煜,你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你做了这一套糊弄人的把戏到底是要做什么!”言昀瑄情绪激动地质问着。她原本以为过去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决定嫁给凌煜时已经在心中与傅子规作了道别,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关联,但如今看着傅子规陷入这般处境自己却还是于心不忍,为了他出言不逊,顶撞了凌煜。
“跟我来。”凌煜保持着与她不同的冷静,他面带轻蔑的笑容,慢慢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种自信和傲慢,好似对于言昀瑄的愤怒和质问置若罔闻。
言昀瑄迟疑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动。她看着凌煜已经走到马车边踏上了台阶,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她,问道:“为何不来?”
言昀瑄搭了眼帘不说话,跟了上去。
马车启程后,言昀瑄掀起帘子,看着灯火通明的傅府逐渐远离视线,傅子规的那一张张青涩的笑脸也随之而离开。见马车正往皇都方向行驶,她不解,问道,“你去宫中做什么?”
“去司御台。”
司御台便是凌煜作为刑部尚书日常所待之地,在皇宫西部的内务府一块,算得上是清闲之地,然而,由于那里关押了众多罪孽深重的人,使得司御台成为许多人望而却步的地方,而他在那里一待就已经过去了约莫十年。
那里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这个官职怕是只有他能担下。
言昀瑄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别过脸去,不再愿意看他一眼。在她心中,凌煜早已被定下了逆臣的头号。自从他踏出水榭的那一刻起,他所做所为都与忠诚于君主的本质背道而驰,而今天的事件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只是他自己如何,她无权干涉,也无力去控制,然而,他将傅子规卷入他的阴谋中却让她无法接受。
傅子规是怎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并无甚心机与他不同,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在皇家早已知世间的险恶,而傅子规不过是一届武将,让他加入这场权谋大戏莫过于多一个人送死,是一个因为有着显赫的家世而被迫入局的人,他便是凌煜手中可有可无的棋子。
傅子规是这个时代的遗孤。
想着想着马车便到了宫门,下了马车,凌煜从车夫手中接过一盏灯笼,带着她走进那扇朱砂色的大门。
走向了棋局的开端。
她已入宫很多次却从未走过这一条路。这里是前朝,女眷按道理来说不得入内,但在凌煜面前这所有的规矩都不算是规矩,一路上路过很多侍卫看到他都只是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行礼,只敢在他走过的那一片刻微微抬起头打量他们一眼,然后又继续巡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走入司御台,这里就像是凌煜的书房一般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书籍都整齐地排列在两旁的书架上,没沾上一丝灰尘,看来是每日有人打扫,架子上还有一些零碎物件,看起来不像是他的东西,有些陈旧破烂,与这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无伤大雅。
凌煜到木桌前,将灯放在一旁,拉开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一封信交到了她手中,“你不明白的事或许能从这里面找到答案。”
言昀瑄半信半疑地将书信缓缓展开,信上沾上了一点不知是谁的血迹,但好在字还能看清,涂涂改改的字里行间都在说着傅海东与历国使臣的策划,他们许诺给他黄金万两只要求他要在一年后带领军队攻城将城门攻开即可。
“傅海东勾连外敌是真,你口中所说的将军府不是我一个人能毁掉的。主人心不诚我想救也没法子。”凌煜淡淡地说道,就好像在说一件他早知必然会发生的事,丝毫不带有任何个人情感的变化。
果然,只要他想知道的他就一定能知道,而且他能藏得很好,能不动声色地将其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言昀瑄双手微微颤抖着,她是不敢相信的,傅海东不像言志本就狼子野心,他人是极好的,况且傅家繁荣了几十年,照道理应该安心安定才是。人心就是如此吗?贪婪无尽,得到了还想要再得到,就像一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完。
“他现在在哪里?”
“傅海东?现在应当在前往北塬的路上。”凌煜接过她手中的信又重新叠好放进信封,然后随意的丢进一旁的火盆任火焰将它吞噬,火星四溅。
“这证据你不保留?”言昀瑄问道。
“不用。”凌煜扯了扯嘴角,平静地道,“我不想置他于死地,今日这番已经够了。言昀瑄,我也没有那么不顾他人死活。”
言昀瑄被他的话噎住,想起她在傅府门口说的话,虽说是没有大错但的确说得太过火了些,于是讪讪地低下了头。
“况且,太后本就已经开始行动,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不过是提前一步,帮他保住了他父母的性命,我的计划也多了一个人相助而已。”
“哦……”
“回去吧。”凌煜也没有与她多争论什么,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周围的光线变得昏暗,天空中也没有月亮或星星,整个环境看起来十分阴沉和死寂,又拿起灯笼,说道。
“好。”
回到曹王府后言昀瑄被告知舒澜已在大厅等候多时,她马不停蹄地赶到时就见舒澜在房内焦急地踱步而郈卿则端坐在木椅上,看到他们二人进来他才一下起身来行了礼。
“不必多礼。”凌煜虚扶了一下说道。
“昀瑄!傅府出了这么大事情可如何是好!你去看望过了吗?我去的时候已经有重兵看守不让闲人入内。傅子规没事吧?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出这档子事?”舒澜一连串的问题让言昀瑄不知从何而答,好几次张口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舒澜,你慢慢地一个一个问,你这样子让曹王妃怎么回答才好?”郈卿轻轻拍了舒澜的肩膀,柔声说道。
郈卿的话到让她有了整理思绪的空档,舒澜口中的傅府门口的重兵应当是凌煜安排的,既然他这样做了那就是要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行偷梁换柱之计,虽然冒险但能救傅海东一行人的命也是可以一试的,况且这对于他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她顺着她脑中凌煜的想法缓缓说道,“无妨,我去看过他了……应当没有什么大碍。抄府既然是皇上下旨那一定是事出有因,朝廷内政你我也没法干涉。舒澜,你先别着急,等明天天亮再去看看吧。”
言昀瑄说完话后,转过头,目光落在凌煜身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双手背在身后,姿态悠闲,似乎并未投入到这个场景中,大抵是他身份太过特殊,就算是想说什么也无法开口只能装作没有听见,保持沉默,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既然曹王妃都这么说了你也别太着急了,我们急也是无用的,事情已然发生就照着这趋势下去吧。天无绝人之路,傅将军也不是无能之辈。”郈卿温和地对舒澜说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安慰的意味。
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急躁也无济于事,况且从凌煜的反应上来看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简单,抄家此等事情未经过大理寺的手的实在是少之又少,再加上是有关掌管了北庸军事多年的傅府,因此一眼便知今夜之事是有人在其中周旋,而这个人他不知是谁,但定当是能只手遮天的人,比如凌煜。
而他现在却在这里像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旁观者一样平静地听他们说着这件轰动一时的事。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舒澜长叹一气,唏嘘不已,“本以为舒家才是最不太平之地,没想到第一个竟然是将军府。既然傅子规没事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他近日应当不太想看见我们,我也就不去打扰了。”
“好。我送你们出去吧。”
言昀瑄将他们二人送到了门口,舒澜不舍地回头望了她一眼,得到了她一个坚定有力地眼神作为回应后才甘心地坐上马车离开皇都。
“怎么不说出来?”凌煜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慨然地说道。
言昀瑄也没有回头,就是安静地抬头看着在厚云后浅浅露出一边的月亮,他现在应当也在看着这明月吧?她缓缓开口说道,“你如此做了就有你的道理,我该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