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归宁而安
三日已到，凌煜一封信都未曾传来，看来事态的确紧张。她便自己理了理东西，其实也没有多少，不过是他交代的几个回礼。每个家眷都有一个，总共五个小匣子都已经差人搬到了马车上。
其余的她想了许久也没有想到要带什么过去。毕竟她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嫁妆都是母亲当年带到太尉府的，都过了时，还被那杨氏削减了大半，最后送到曹王府的就一个樟木箱。樟木箱里装载着她过去的回忆，虽然陈旧，但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故事，是她最重要的物件。
搬完后，她站在窗前，心中的期待和不安交织，她默默祈愿凌煜平安，但心底却难掩对未知的忐忑。
见时间差不多，言昀瑄就等在府门口，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的道路。微风吹过，她的发丝轻拂着脸颊，心中充满期待。如果凌煜回来了，他们就可以一同前行，没回来自己去也是不妨碍的。
站在府门前，她的目光远望，等待着那个熟悉而重要的人的归来。这个等待的瞬间，仿佛时间凝固，只留下了她静静守望的身影。
一分一秒地过去，仍是半点声响都没有，眼看着要到晌午了，她便让竹叶去知会府卫关门，然后又有些不死心地看了巷口一眼，还是空荡荡的一片。
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但言昀瑄依旧抱着最后一丝期待，仍忍不住望向巷口，渴望着一个身影的出现。无奈地，眼前的街道依旧安静，只有微风拂过，带来一丝凉意，伴随着她内心的焦躁与不安。
其实她心里还是想让凌煜陪她去的，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实在不想面对那些冷漠的脸，凌煜去了至少他们都是虚伪地笑脸相迎的，有家人的感觉。
“启程吧。”言昀瑄刚迈出脚，只听到巷口传来”欤——”的一声，然后便是一个身着一件黑色袖口处装有银色珠边，饰有精美的刺绣花纹，以及金色丝线勾勒的花瓣图案的长袍的少年牵着马向着她走过来，马匹在他身旁温顺地踱步。
阳光不偏不倚地照在凌煜的脸上，好像是上天特意为他而设定的一束光芒。这光线透过他黑色的头发，散发着闪烁着熠熠光亮的金色，照耀在他白透的面庞上。在这光影的映照下，他的五官轮廓清晰可见，如同精雕细琢般，微微显现出一抹英俊的气质。
他的眉梢微微挑起，眼眸中透露着一种温和而深邃的光芒，宛如星辰般闪耀。那一瞬间，阳光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淡淡的金色光晕，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眉眼如画。
她呆愣地看了很久，一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把缰绳交给跟在一旁的影归，然后对她说道，“我同你一道去。”
言昀瑄收起情绪，垂眸点了点头，在他的搀扶下走上了马车。“等了一会见你迟迟不来，还以为你赶不及。”她轻声说道，试图平复心中的澎湃情绪。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那边情况如何？”
“不算危急，等着朝廷拨救灾物资过去，但倒是蹊跷。”言昀瑄看着他的脸，他紧闭着双眼，看上去很是疲惫，也就没有也回话想着让他休息。
可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盯着她，“怎么不问下去？”
言昀瑄感到他突如其来的目光，她略微愣住，然后轻轻抬起眼睛，与他的目光相对。在他直接的问话下，她微微皱了皱眉，回道，“问什么？”
“为何蹊跷。”
“为何？”
“有位官员在灾难爆发前一天到了水城，呆了半天时间，又在当天下午匆匆回到了夜镧，你说这事情蹊跷不蹊跷。”
言昀瑄略微吃了一惊，她认真地倾听着他的话语，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警惕与思索。她沉吟片刻后轻声回应：“确实有些不寻常。你什么意思？”
“或许你会认识这位官员。”
“我怎会认识。”
他的话中明显的话里有话，那背后仿佛有着一个阴谋，在无限的靠近她，吸引着她。但她已不敢再询问下去，这问题的答案恐怕不是自己能够承受的。
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关键时候可以保命。
“不猜猜？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呢？”凌煜挑了挑眉挑衅似的看着言昀瑄，他的双眼深邃而凝视着什么，仿佛要将言昀瑄看透，看穿一切。
淡色的眼瞳里毫无情感，不论是愤怒还是悲伤，都被深深地掩藏在里面，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内心世界。那眼瞳仿佛是封闭的窗户，不让外界窥视他内心深处的情感和想法。无论是怒火还是悲伤，都在他的眼中找不到踪影，让人难以洞悉他真正的情感状态。
他到底是知道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表情出现。
言昀瑄感受到这股压力，却也感到一丝迷茫。她目光微微闪动，表情保持着平静，试图掩饰心头的不安和疑虑。对于凌煜的暗示，她只能轻轻摇了摇头，选择了沉默。
凌煜轻叹了一声，敛了眸，“还以为能看到你惊讶的脸呢。”
紧接着便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他们之间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但却让人感到异常的毛骨悚然。
那种沉默不仅让空气变得僵硬，还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人完全笼罩在它的颓废气息之中。每一秒钟都仿佛在无情地钻进人的骨子里，沉甸甸的，毫无温度。
言昀瑄的心脏越跳越快，她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
“怎么了？”凌煜抬眼看着她略微痛苦的表情，问道。
她微微摇了摇头，试图强装平静：“无妨。”
……
到达太尉府时天正亮堂，门口却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不曾有，看得出来是特地清了场的。
虽然是反着来，但那杨氏也算是上了心的。
言昀瑄跟在凌煜后面缓缓走进了府门口。一个扫地的丫鬟见了他们惊呼了一声，赶忙扔下手中的扫帚，匆匆忙忙地奔进屋去了，显然是要通知府内的人。
凌煜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言昀瑄身上。她低着头，一脸愤恨，光是看脸都能知道她的心事。他略叹了口气，冷冷道：“既来之则安之，别把心情放在脸上。”
他的语气如同冰霜，透露出淡漠而不容置疑的态度。言昀瑄只能咬牙忍耐，不敢发出一丝抱怨。她抬头正对上他的目光，应了句，“知道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苦涩。
很快，言志快步走出来，急慌慌地行了礼，“不知曹王陛下到寒舍，言某有失远迎。”他的言辞恭敬，但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紧张，他努力保持着恭敬的态度，但在凌煜面前，仍然无法掩饰内心的不安。
“岳父大人不必多礼，只是今日是回门之日。”凌煜用着敬词，但话语中透露出了不可质疑的尊贵，二人间的身份差距赫然显示。看见言志尴尬的神情，凌煜冷淡地勾嘴笑了笑，“岳父大人要与我在此干站着么？”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话语间透露出一种傲慢与不屑，让言志心头一紧。
这番言辞既是客气，又不失嘲讽，透露出对言志身份的挑衅。凌煜以平淡的语气，将言志的窘态彰显得淋漓尽致，仿佛在向他展示自己身份高贵的不可侵犯。而言志则只能默默垂首，对凌煜的挑衅无法有所还击。
“曹王快请进！”言志恍然醒悟，赶紧做出请的手势。他看着凌煜走了进去，然后一把紧紧地抓住了跟在他身后的言昀瑄的臂膀，悄声在她耳边说道，“等下来我书房。”
言志的声音带着一丝紧迫，眼中闪烁着一抹深思。
言昀瑄被吓了一跳，用力地抽出手，略带震惊地看着言志。她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而且与曹王有关，因此不敢让他知道。在她的眼中闪过一抹警觉，她努力平复内心的慌乱，试图保持淡定的表情，但她的心情却难以平静。
可她又怎么会去趟这浑水呢？
她又不是他那单纯的女儿。
到了正厅后，凌煜依照礼法端坐在主位上，神情自若，显露出无上的威严。言昀瑄本想避开锋芒，坐到侧面的从属位置，却被凌煜一声冷喝，“坐这来。”言昀瑄心中一颤，呆愣地看了几眼，缓缓顺从地移步，坐到了凌煜的旁边。
主次之分在这一瞬间更加明显。
言志见此情形，尴尬地笑了笑，尽量掩饰内心的窘迫。他硬着头皮坐到了挨着他们最近的那个位置上，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有些着急地朝厅门望了望，然后略带歉意地对曹王说道：“曹王稍等一下，我刚派人去唤我夫人过来，她很快就到的。”言志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里透出几分无奈。
说完，言志便不敢怠慢，忙碌起来。他指挥下人端来了茶水和点心，很快摆满了一整桌。然而，这些点心没有一样是言昀瑄爱吃的，倒全都是言若雪喜欢的口味。细心的准备却让场面显得更加冷清和讽刺。
言昀瑄冷漠地盯着言志，眼底的寒意再也无法掩藏。这份冷漠的眼神像一把利刃，让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压抑的气息。两人之间的微妙对峙愈发明显，似乎连周围的人都能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
她曾经也觉得，除了母亲外，自己是有家人的。她试图通过向言志要求一些小事来获得关注和关心，不想让属于她的父亲离开。所以在她四岁前，每当遇到想吃的东西时，她总会兴奋地跑去求他买。然而，回应她的总是一张冷漠的脸。言志常常指着她怒斥，让她滚开，甚至无情地推她出书房，然后用力地关上门。
无数次，她独自面对那扇冰冷的门，眼泪在脸颊上悄悄滑落。每一次的失望和被拒绝，都让她内心的孤寂和无助更加深刻。她的小小心灵被一次次击碎，那些记忆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心底。
现在想来，真是荒唐。堂堂太尉府的长女，竟然一无所有。天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可悲的事情吗？
“您倒是记得您的女儿爱吃什么。”言昀瑄冷冷一笑，玩味地拿起一块糕点仔细打量，然后慢慢放入口中。那是她曾渴求许久却未曾得到的东西。过去的福气，似乎都属于言若雪一人。然而，当她终于尝到这梦寐以求的点心时，失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惜了，味道并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她轻轻叹息，眼中带着复杂的情感，一瞬间似乎掺杂了过去的痛苦和现在的冷漠。
她的语气带着一些嘲讽，目光中透露出对过去不尽人意的遗憾。
“这糕点不合你胃口，那瑄儿爱吃什么，告诉爹，爹派人去买。”言志笑得有些僵硬，试图掩饰心底的不安和尴尬。他眼底却隐隐透出责备，责备她为何如此不留情面地拆穿这薄如纸的父女情。
“不用了。”言昀瑄冷淡地回应，语气中充满了拒绝和疏离。她眼神坚决，仿佛对于这些表面上的关心毫不感兴趣。她已经不再期待，也不愿再接受这虚情假意的示好。
一直在一旁坐着默默无言的凌煜此时放下了杯子，关心似的问了句，“听闻岳父大人这几日都未上朝，可是身体抱恙？”
言志心中一紧，仿佛被什么击中似的，腰杆子瞬间挺直了。他刚拿起茶杯的手僵在半空，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放下杯子，“最近旧疾复发，所以告了假。”
“旧疾？”凌煜微微挑眉，语气中带着几分探询，“是何旧疾？本王府内倒有一良医，或许可唤她来替您看看。”
言志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感到背脊发凉。他强笑道：“多谢曹王殿下关心，只是一些陈年小疾，无碍的。”
凌煜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微笑着说道：“岳父大人若有需要，尽管开口。家中长辈的健康，怎能不多加关照？”
这一番话看似关心，实则暗藏锋芒，令在场的人无不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言志的手微微颤抖，额角青筋暴起。
言志刚想找借口推脱，门外却传来一阵熟悉而刺耳的声音，“诶哟！来晚了！”这一声划破了大厅的平静，三人不由得都往门口看去。
言昀瑄长呼一口气，重重地放下茶杯，茶水溅出几滴，溅在桌面上。只见一位中年女子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模样清秀的姑娘。那姑娘不言而喻，正是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言若雪。而走在前面的女人，则是言若雪的生母——如今太尉府的当家主母，杨氏。
杨氏一进门，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惯有的威严和自信。她的到来，使得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又添了一层压迫。言若雪紧跟在她身后，微微低头，显得有些拘谨
言昀瑄的目光在她们身上停留，内心的情绪却难以捉摸，眼神冷峻而复杂。
杨氏一见到凌煜，立刻满面笑容，背后暗暗地推了言若雪一下。言若雪微微跌撞，离凌煜更近了一步。
“不知曹王驾临，来晚了见谅见谅。”杨氏率先开口，声音尖锐而带着几分讨好。她随即转头看向言昀瑄，笑意盈盈地说道，“诶呀，你说你，要回来怎么不知会一声，太尉府怎么着都是欢迎你的。”她的言辞中带着些许歉意，却又掺杂了一些轻浮的口吻。
言昀瑄冷冷看着她，心中涌起一阵酸涩。她记得自己当年离开这个家时的冷漠和无情，如今这虚伪的热情更让她觉得讽刺。杨氏的笑容虽灿烂，但在言昀瑄看来却如同冰冷的面具，背后藏着太多的算计和虚伪。
凌煜看了看杨氏，又瞥了一眼言若雪，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言若雪站在一旁，低眉顺眼，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偶尔抬眼偷偷瞥向凌煜，眼神中带着一丝期许和羞涩，却又不敢过于冒犯。
接着，杨氏又来到言昀瑄旁边，试图伸手抚摸她的手，但被她冷漠地甩开了。杨氏尴尬地呵呵笑出了声，“这么久不见怎么生分了？罢了罢了，你妹妹你总不会生分吧。”
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尴尬地收回，转而指向站在凌煜跟前的言若雪，“你瞧，几个月不见，若雪可是很想你呢。”
言若雪听这话时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带微笑，不发一语，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和羞涩。
言昀瑄嘴角微微抽搐，心中充满了厌恶和愤怒。她看着杨氏的举动，感到恶心至极。杨氏的言辞虽然看似温柔，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和不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喉咙，无法呼吸。这一刻，言昀瑄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之中，而她所扮演的角色却是那么让她厌恶和不堪。
杨氏给了言若雪一个眼神，意思傻子都能看得出。言若雪收到信号赶紧行了礼，露出一副阿谀奉承的样子来，轻声细语道，“参见曹王殿下。”
她的模样真的就像是一条可怜巴巴求人疼爱的小狗，让人觉得好笑。嚣张跋扈这个词现在在她身上倒是被隐藏的一干二净。她的表情和举止完全改头换面，让在场的侍女不禁对她原本的傲慢和嚣张产生了微妙的错愕。
言昀瑄冷眼旁观，心中对言若雪的卑躬屈膝感到一丝反感。
言若雪行完礼后，看着杨氏投来的赞许的眼神，微微一笑，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曹王殿下的回应，身上的气息透着一股淡淡的自信和从容。
“免礼吧。”凌煜的冷漠让言若雪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一旁，刚刚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她的表情瞬间变得扭曲，眼中流露出一丝失落和不安。
凌煜的态度和言辞仿佛给了她当头一棒，打破了先前努力展现的自信和从容，让整个场面再次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曹王殿下路途劳累，若雪为您斟茶吧。”言若雪言罢，轻巧地拿起茶壶，希望通过细致的行为来改变凌煜的态度。然而，就在她将茶壶抬起的瞬间，凌煜的手已经如闪电般覆在茶杯上，坚决地制止了她的举动，“不用了，本王不喜茶。”
那一瞬间，言若雪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眼中的光芒闪动，似乎是惊讶又不甘心。而凌煜冷漠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无情的拒绝，他的举动充满了决绝和不容置疑。
“可……”言若雪还想说什么，被杨氏呵住了，“既然曹王不喜茶，若雪你就别倒了。”
杨氏的干预让言若雪的话被打断，她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和警告，在暗示她不要继续挑战凌煜的底线。
言若雪不甘心地放下手里的茶壶，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言昀瑄。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满和怨愤，对于被言昀瑄的态度所挫败的不忿情绪。然后，她怏怏地走到了杨氏身旁，默默地站在那里。
言若雪走到杨氏身旁的时候，她感到内心的失落和沮丧，但她仍然试图保持冷静和尊严。她知道不能在这种场合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凌煜面前。
杨氏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多做表示，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言若雪退下。
“曹王殿下今晚留下用晚膳吧？”杨氏恭敬地询问。
凌煜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他的语气平静，但在他的眼中，却难以掩饰出的一丝冷漠和不屑。
这家明明是她言昀瑄的家，家里的人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回来后众人却都围绕着她那夫君转。今日的一幕幕在言昀瑄看来都如同那说书的说出来的荒唐故事一般。
让人觉得可笑至极。
她的心情如同被一团团冰冷的浓雾所笼罩，无论以前的她怎样努力，都无法融入这个属于她的家，但现在她已不屑于融入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