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鹤忘机
七月的阳光透过凉亭的纱帘洒下，照在言昀瑄身上，温暖而柔和。
她静静地坐在藤椅上，手中轻轻地扇着一把精致的蒲扇，扇动间带起一阵微风，轻拂着她的脸颊，带来一丝清凉。阳光透过藤格的缝隙，在她身边投下斑驳的光影。
凉亭四周花草繁盛，花香弥漫在空气中，与微风交织在一起。
曹王府中也不知为何各处都种着不同的花，跟凌煜的性子显得格格不入。
在她的院子里，就独自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桃花树，树上的粉色花朵如云，绽放出迷人的光彩。正巧，她六月进府的时候，这棵桃花树的果子刚开始结实，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浓郁的果香，令人陶醉其中。
桃花树仿佛是这个小院的守护神，高大的枝干在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影子。树冠茂盛，像一把把彩色的伞，给整个院子带来了一份生机盎然的景象。在盛夏的光辉下，粉色的花瓣随风飘落，落英缤纷，如同仙境一般。
现在她待着的凉亭旁的湖中就种着大片的纯白的睡莲，这些睡莲据说是从西方引进的，是宫中特有的珍稀植物。它们的颜色纯白如雪，散发着一种干净透亮的光芒，仿佛天上的仙子降临凡间。这些睡莲在湖中静静地开放着，宛如一幅清净的画卷，给人一种宁静和祥和的感觉。确有“擢干洿池中，天姿本清净。”之样。
“王妃，您家里捎信儿来了。”正闲着，一婢女拿着一封信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进来，将信递到了言昀瑄手边。
言昀瑄接下信，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缓缓撕开信封，展开那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写了太尉府，但清秀的字迹一眼便知是昀清写的。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信封，感受着那一抹熟悉的纸张质感。信纸上的字迹流畅而清晰，如同昀清一贯的书写风格，仿佛勾勒出她亲切的笑容。言昀瑄正想着，或许是昀清有了新的消息想与她分享，毕竟她们两人从小分开的日子屈指可数，永远黏在一起，按照母亲的话就是“亲密的如一个人儿似的”。
她的眼神在信纸上游走，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到一丝线索，然而，现实却像一把无情的刀，无情地割裂了她内心的期待，几个赫然醒目的字却紧叩着她的心脏：
“父亲送我去宫中选秀了，姐姐若是过几日回门未见我不用担心。
——昀清留”
她喜悦的心情霎时间化为泡影，紧紧攥着那封信，一种无力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内心的剧烈波动。信纸在她手中变得沉重，原本承载着她所有的希望和期待的信，此刻却变得如此脆弱。
护了半辈子的亲妹妹，仅仅在自己离开半月时间就被如同弃子一般扔到了那不见天的宫墙之中去博取帝王欢心。
“他果然是打得一个好算盘。”言昀瑄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小心地将那封信收到了信封中然后递给了竹叶，“将信收好。”
“怎么了，王妃。”竹叶放下手中趁着她看信的期间接过蒲扇，有些犹豫地拿过了那封信，看着言昀瑄看完信不太对劲的样子问道，“信中说了些什么？可是二小姐想您了？奴婢前几日就说了二小姐定当会给您写信的，您当时还担心呢。”
“昀清被送去选秀了。”
竹叶愣了愣，煽风的手顿在了半空，笑容也瞬间凝固在脸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言昀瑄很清楚昀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一直都是一个向往自由的，期待着世间人美好的女孩。虽然比起言昀瑄她的外表似乎更加的温婉动人，小家碧玉，但是她的内心却从来不是如此，从小她就喜欢些新事物，新玩意。
以前由于母亲并不受待见，她们很少能出院子玩，但她每次都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带着言昀瑄溜出去，一溜出去就是一整天，一般都是去城内鼎鼎有名的牡丹楼听听戏或者是去苑香茶楼看说书人，那儿的说书人说的是极好的，声情并茂，讲的故事也都是新奇的，从未有人讲过的。
言昀瑄还记得，甚至有一次言昀清还约上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护国将军府中的小将军三人一起去野外骑马，但因为前日刚下过雨地面很是湿滑，言昀清直接摔了一个狗啃泥，门牙都磕没了一个，然后捂着满是血的嘴哭着溜回家去找母亲了。母亲一边用棉布给她止血一遍说教着，没想到讲到一半她便睡着了，呼噜声四起。母亲只好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着将她抱回了屋子中。
她这样的人，从来都不适合被束缚。
更别说是在针锋相对，尔虞我诈的宫内。
那宫墙太高，任谁都会被困住一辈子。
所以她最不希望的便是如此，只可惜自己无能为力，只能任由事态发展。
“万一，二小姐没有被选上呐……”竹叶有些犹豫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其实也就是想安慰她，“您别太担心了。”
“不会的。言志能送她过去一定是已经买通了宫内的人，他从来不做不确定的事。”
“王妃别太担心了，二小姐肯定不会有事的。”
“你准备一下，我过几日去看看她。”竹叶的话倒像是给言昀瑄打了一针强心剂，言昀清的确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也是一个在任何地方都能过好自己生活的人，她一定不会出什么事，“信还是放在那里。”
竹叶将盒子放到了梳妆台的一个暗格内，那里放的都是对言昀瑄很重要的东西，其中有三封是言昀清的信，还有几封是来自在遥远的地方的一个人的信。
……
次日，言昀瑄正想着去告诉凌煜这件事，好听听他的想法，虽然他们二人好像是没有那么熟，但是她却很相信凌煜对于各类事情的判断，况且凌煜似乎与言志在朝上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告诉他这件事说不定能帮到他什么。
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父女情，言志被扳倒是她无数次幻想的事，为了利益负了真心的人罪该万死。
又或许凌煜能想出什么帮言昀清出宫的方法，希望总还是有的。
她心不在焉地走在过道上，偶然听到了在一旁清扫的婢女小声地讨论着夜镧城少城主的事。
这少城主倒是听过名讳但从未见过，坊间关于他的故事还真不少，有的说他是风流才子，以文采和才华闻名；有的说他是潇洒剑客，剑术高强，无人可敌。然而，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和过往经历，似乎没有人能给出确切的答案，如此一来便让人很是有兴趣见上一见。
不过他行踪诡秘，似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犹如一阵清风，来去无踪。
有人曾经目击过他在一场江湖大会上的英勇表现，他的身影犹如一朵烈焰，扫荡一切阻挡在正义之路上的障碍，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剑芒闪烁，如疾风般穿梭于敌人之间，所向披靡。他的剑术精湛无比，让人叹为观止。但是，他从不为名利所动，只是默默地行走在江湖之间，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关于他的过去和真实身份的揭晓，犹如远山的云雾，遥不可及。
如今能有机会见一面岂不是甚好？
言昀瑄站住脚偷偷听了几句，得知如今他正与凌煜在书房谈事。
她一听这消息，赶忙回房端出了一大早命人准备好的铁观音，往书房走去。身穿淡雅的宫装，她步履间透着一份匆忙与期待。铁观音的香气在手中弥漫开来，如同一缕清风，萦绕在她的周围。
等她到的时候，书房外并没有人把守，她便小心地靠近木门偷听着里面的对话。声音并不响，断断续续的，但能听清二人讨论的大致内容是七日后的宫廷夏日御会，但其余的奈何距离太远听不真切。
木门前的她身影隐蔽在一片深绿的植被中，她专注地倾听，努力捕捉那飘浮在空气中的言辞。书房内的声音虽然轻柔，却又带着一股严谨和权谋的气息。
书房内，正在与穆景周说着计划的凌煜注意到了门口突然出现的一个轻微呼吸声，他的眼神如同冷寒的明月，瞬间扫过门口的那片影子，纸窗隐约透着她的身影，他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
……
正当言昀瑄听得着迷时交谈声断了，木门忽然被打开了。
言昀瑄吓了一跳，抬头望去，一位男子映入眼帘，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他身着一袭纯白色的长袍，袍身轻盈飘逸，仿佛随风而动。金边的点缀使得整个人更加高贵华丽，宛如天上的仙子。一根白丝线束着一半以上的深黑色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
他的眸子深邃如夜空，流转间似有星辰在其中闪烁。那张容颜端正如画，如同雕琢出的完美艺术品。优雅的轮廓透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使得整个书房仿佛被一股清新的风气所笼罩。
一个男子能长成这样，也是天下少有。
他与凌煜的盛气凌人、生人勿近之感截然不同，他散发出一种温和亲近的气息，如同一位翩翩的公子，宛如天神降临凡间。他的言谈举止中带有一种从容淡定，宛如在云端漫步，却又不失亲近。他的存在让整个书房的氛围瞬间变得轻松自然，仿佛清风拂面。
“曹王妃？”穆景周看到她时先愣了几秒，不可置信地注视着她的脸，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似是故人，但终究不是。
他比谁都更清楚，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抱歉，我不知道有客人在。”言昀瑄回过神来，后退了几步，赶忙道歉。
“无妨，事务已经谈完了，王妃这是？”
“我泡了些新茶想给殿下送来品品。”
“那不打扰曹王和曹王妃了，在下就先告辞了。”
穆景周作揖想要离开，被言昀瑄拦住了。
“您不留下来？”
穆景周转过头看了一眼还在书桌边的凌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实在难以让人知道他的想法。他默默地观察了一阵，随后想了想，还是行了一个深深的礼后应付了句“不了，家中还有事”，然后离开了。礼节之中流露的淡漠，让人难以窥见他的真实心思。
凌煜则在他离开后略微抿了抿嘴唇，眼中的笑意变得更加深沉。他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注视着穆景周的背影离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穆景周抬脚刚走，门内传出了凌煜冰冷的不可抗拒的声音。
“进来。”
言昀瑄只感觉气温骤降，深吸了一口气，迈了进去，将茶壶放到了桌子的边上，“新茶，特地送来给你品品。”
“听到了什么？”凌煜没有抬头，手中的毛笔未停下，两人没有眼神的对峙，但无意间的压迫感却让人感到喘不过气来。
这是一种无形的交锋，两人间没有直接的眼神交流，却有着一种悄然而至的对抗，宛如在寂静的空气中雕刻出的一道难以逾越的隐形屏障。他们仿佛在创造出一种特有的默契，那份无声的压迫感足以让人感受到一种深深的窒息。
“殿下在说什么？”言昀瑄装傻充愣着。
“你知道的。”凌煜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继续低下头写着什么。
“就听到了些关于后日晚宴……”言昀瑄扭扭捏捏地想要搪塞过去，“其他的我就没听到了。”
“下次大可直接进来听。”
“什么？”言昀瑄属实没听出来这句话到底是反话还是真心话，她倒茶的手停在了半空，眼看着杯中的茶水要溢出来了才赶紧放了下来。
“你想听听便是了，不用躲着听。有些事情你本来就要知道。你先出去吧，今日事务很多，晚膳不用叫我。”
言昀瑄被凌煜的态度惊到了，真的想不到他竟然会如此相信自己，“你就不怕我……”
“怕？怕什么？怕你告密么？”凌煜有些傲慢地挑了挑眉，就像是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一般，“在与你成亲之时，我们便在一条船上，船翻，你和我都得死。这你应该比谁清楚。还有什么事吗？”
“……昀清要被送进宫去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凌煜停下了手中的笔，将它搁到了笔架上，“倒是没听说，不过言志要这么做太后那边定当是允了的，那旁人便无法干涉。”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言昀瑄有些急切地询问。
凌煜倒是依旧慢条斯理，“这办法也要看皇帝的心意，你且待皇上做了定夺再说吧。”
“知道了，那我先出去了。”
“等下，”凌煜叫住了她，“你听到了我也不用多解释什么了，准备一下七日后的家宴。”
“需要我做什么？”言昀瑄听出了凌煜的话外之意便是需要自己配合他的计划。
凌煜思索了片刻，回答道，“需要你中箭。”
言昀瑄皱了皱眉，没有想明白他的意图，不过很快就爽快地回答了，“好。”
看着言昀瑄略显淡定的表情，凌煜竟觉得有些奇怪，“不问问计划么？”
“当时我便答应过你，不惜任何代价来帮你，只要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听完言昀瑄的话，凌煜似是想起了什么，从放在书桌上的一堆书中找出了一本。他翻动着书页，找到了目标，然后两指从书中抽出一张纸递给她，“应该能帮到你。”
言昀瑄接过纸打开瞄了一眼，是记载了当年在云府的仕女小厮的名单和他们的住址的户籍。寻常人根本无法得到。
言昀瑄有些担心地问道，“这…你去户籍库了？”
“正巧有个熟识的官员在那。”
“多谢，那你能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
之后，凌煜向她详细地解释了自己的计划，包括怎么中箭，中箭了之后该做什么。他的解释清晰而有条理，每一个步骤都被精心设计，凌煜的计划几近完美，这明显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还有什么问题？”
“做这等事，亦是为了稳固朝堂之势？”一种越来越不安的感觉侵袭了言昀瑄的脑海，她曾以为凌煜的目标只在于简单的巩固自身地位，然而此刻她开始质疑这一设想。
只是为了地位根本无需做到帮皇帝挡箭来博取信任的地步，况且现在皇帝也根本没有怀疑过他什么，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言昀瑄开始重新审视凌煜的行为，她意识到凌煜可能有更大的野心。这个念头如同一阵微风拂过她心头，带着深沉的忧虑。她曾经把凌煜视为一个单纯的权谋者，但现在她开始明白，他的眼界和谋略可能远超她的想象。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无措，仿佛自己置身于一场她无法逃避的历史旋涡之中。
凌煜放下手中的纸笔，微微一笑，“言昀瑄，稳固朝堂地位固然是一端，然而我的志向，远不止于此。”
凌煜的回答更加证实了她的想法，她没了继续问下去的想法，说道，“我先出去了。”
等到言昀瑄走出去后，凌煜抬头望向她的背影。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他轻轻拿起放在桌上的茶杯，杯中的翠绿色茶水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他细细品味着茶水的香气，感受着茶叶的醇厚滋味。
这一刻，仿佛时间凝固。凌煜坐在古朴的桌前，心思沉静如古井，目光在空中划过，思索着着眼前所需面对的局势。
听到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凌煜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他看着杯中的一汪翠绿，对站在黑暗中未露出其真面目的人说：&34;继续盯着她。&34;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透露出一种冷静而果断的气息。
黑暗中的人点了点头，默默地退后一步，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