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腹有鳞甲

    从秦莉莉的身上齐欣意识到，要做一个独立自主的新时代女性是多么的重要，一个人很难从自己身上看到错误，却能轻易地从他人身上找到原因，也许这就是“当局者迷”。

    许是受到永胜的影响，齐欣原来在美术教学中并无自己的特色，几年下来她逐渐明晰了自己的教学特长----水墨画的教学。这些年来她陆续整理了一些关于儿童学习水墨画的教学心得，也写了一些儿童水墨画教学的论文，收获了一些奖项。这天，她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请问是齐欣老师吗？”一个陌生却十分热情地女声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得到确认之后，那个人继续说道，“我是市特级工作室的应茉洁老师，我看过你的文章，对你非常欣赏，热忱邀请你加入我工作室。”

    “好啊，好啊，”齐欣非常高兴，她居然得到了区里特级教师工作室老师的青睐，她没有多想，立即回答道：“非常感谢应老师的赏识，我非常荣幸能加入您的工作室。”

    得到邀约之后，齐欣像上了发条一般，工作上特别卖力，前几年她是迷茫的，也是困惑的，生活的困惑，工作的平淡，让她觉得寻找一个爱人是最重要的事。而今她找到了自己的奋斗方向，感觉工作有了指示灯，就经常在放学后自发留下加班加点地工作，经常研究课例和书写论文到深夜才回去。这样的勤奋下，她得到一个机会，由区到市的一个优质课评比。齐欣非常珍惜，在这些参赛选手中，她是年纪最大的一个，要和年轻人同台竞争，她内心是既害怕，又斗志昂扬。青春不再，她没有抓住爱情，也没有得到家庭，这次就让我得到工作的成就吧！齐心没有犹豫，叫了自己多年的好友李萍和何青来帮忙。

    当李萍跟何青见到齐欣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齐欣的脸色白里泛黄，大大的黑眼圈，整个脸颊消瘦了一圈，嘴唇发青。“你为了一节课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李萍惊呼道。

    齐欣笑了笑，“赶紧听我的课，帮我修改。”李萍、何青跟齐欣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她们虽然和齐欣在办久久画社的时候有所不满，但还是放下了成见，尽心尽力帮助齐欣。

    齐欣开始试教，李萍、何青聚精会神地听课，不时记下笔记，关注课堂中每个孩子的反应。“你上的是《山外有山》，用水墨来诠释非常不错，但是你选用的范作是南宋的梁楷，但梁楷的山水太空灵，表现景象的那种梦幻和禅意学生很难把握。”李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建议你让学生学习当代画家陈家泠的作品。”何青提出了修改意见，“陈家泠的画风中西结合，画风非常现代，也更好临摹和学习，又贴近小学生的学习水平。”

    齐欣认真地听着，记录下好友的建议，彻夜进行修改教案、制作ppt，第二天又请她们来听课。

    “才一个晚上你就把这些建议都改好了！太厉害了！”两人听完不禁赞叹到，“这次区级的评比你肯定赢了，学习陈家泠画风你应该是第一人！”何青拍拍她的肩膀。

    果然，在区赛的第一轮说课中，何青另辟蹊径的课堂打破了传统的固定思维，一鸣惊人。一下课，应茉洁就走过来给了齐欣一个大大的拥抱。应茉洁个子很高，模特身材，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依然精神抖擞，她穿一条粉红色的连衣裙，烫着长长的棕色的波浪卷发，十个手指都涂上了嫣红，眼睛很大，笑容热情，“齐欣啊，你简直就是上国画课的天才，这么好的创意，如此精彩的课堂。”

    “谢谢应老师的夸奖，也谢谢应老师给的机会。”齐欣一边道谢，一边注意到应茉洁身边紧紧跟着一个瘦瘦的年轻女孩。应茉洁的名师工作室里有六十多个成员，那个紧跟着她的女孩是她的得意门生胡叮咚。胡叮咚个子也很高，一头干练的短发，脸扁扁的，大大的眼睛，眼白很多，刚才她已经把齐欣的课全程录像，这时正默不做声地看着齐欣，悄然握紧了拳。

    第二轮复赛还是同样的课，只是把说课延续到了上课，齐欣有了第一轮第一名的胜利，就作为第一个上课者。她自信满满地上完课，听第二名胡叮咚上课。刚听了十分钟，她就傻眼了，胡叮咚居然跟她上的差不多，也选用了水墨作为表现手法，让学生学习的画风代表人也是陈家泠！”

    齐欣当下愣住了，她脸色惨白，发抖地问到：“应老师，胡叮咚的课”

    “你们两个都是我工作室的。”还没等齐欣说完，应茉洁就打断了她，“说起来，我都帮你们两人看过教案，如果有什么雷同的地方，也是常情，你不要多想。”应茉洁涂着嫣红的修长手指象征性地抚了抚齐欣肩膀上的灰，在衣服的面料上留下一长条指甲的划痕。齐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她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会场。

    很快，比赛结果公示，齐欣和胡叮咚并列第一，要从她们二人中挑出一个去参加市的比赛。“这次你可别把教案和自己的上课思路给应茉洁了。”何青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关照齐欣，齐欣点点头。

    这次比赛的题目是《设计我的家园》。何青、李萍一下班就到齐欣学校，听她试教。“这样上课，好像是挺好，但是总觉得思路上有些乱。”已经是晚上9：30，三个人还在办公室热火朝天地讨论。漆黑安静的校园里，4楼的灯光和讨论声格外的响。车开到大门的大校长荣校长被这声音吸引了，他停车踱步到四楼，还没走到办公室，就听见里面的讨论声。他礼貌地敲了敲门，“我刚才听到你们的讨论，好像是碰到了什么困难。”荣校长微笑着，他个子不高，头很大，一头浓密的头发打着卷，狭长的眼睛满是笑意，他为有这样努力的老师们感到欣慰。

    “荣校长好！”李萍率先开口，“我们在帮齐欣备课、评课，现在在课型设计上遇到了瓶颈，以我们的学识也没有更好的思路，如果有个高人指点一下就好了。”

    荣校长笑而不语，他从容地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又输入几句话，“齐老师，明天注意接收电话，今天早点回去，也谢谢来帮忙的老师。”荣校长转身走出办公室，发动汽车离开。

    “这是有专家指导啦！”何青反应过来，“这荣大校长果然名不虚传！”三个人异常兴奋，她们摩拳擦掌，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第二天一早，齐欣就接到了江苏省的名师陈宇舟的电话，他将亲临学校指导。齐欣第一次碰到如此大力支持她的校长，感激不已，请陈宇舟指导一次的费用是4000，学校这是花了大本钱在培养她。

    很快陈宇舟就到了，她中等身材，瘦瘦的，鹅蛋形的脸色是一双神采飞扬的眼，手腕上还套着一串小叶紫檀的佛珠，乍眼一看就是一位传统中国式知识分子的形象。陈宇舟一来就听齐欣上课，她飞快地记着笔记，不时调出笔记本电脑上的资料做着记号，并调出自己电脑里的资料整合，齐欣上完课，她也已经整理出十几页的笔录和图片。

    她建议齐欣以贝律名设计的苏州博物馆建筑中的对称性、几何形状和线条感入手，这个建筑中的设计特质对小学生来说是容易掌握的，而且又能培养学生对家乡文化的熟悉和热爱，还在不知不觉中开拓了学生的设计技巧。陈宇舟还帮齐欣策划了沉浸式的开头，就是请校长拍一段视频，给出一个实质性的任务单：请本校学生设计自己的家园。陈宇舟绘声绘色地进行课堂示范，又建议齐欣采用“博物馆”式课堂，听了陈宇舟的建议，齐欣如醍醐灌顶，立刻明晰了自己上课的主线，也对三天后的赛事胸有成竹。

    陈宇舟到底是大师，齐欣三人根据她给的思路，又连夜设计了立体的家园模型，这笔钱学校不能报，一向节约的齐欣二话不说，自掏腰包让广告公告制作。这一次，她要不惜一切代价，全身心去争取属于自己工作上的成就。

    不料，比赛前两天，三个人正制作教具的时候，她忽然接到应茉洁的消息，“小齐啊，你准备得怎样了啊，把教案传给我，我帮你看看。”

    齐欣犹豫了，“别给她。”一旁的李萍当机立断，“你想想上次胡叮咚的事。”

    “那可能是胡叮咚的个人行为，应老师是名师，我们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度。”齐欣想着，“她应该是想帮助我。”

    “你给她一个假的吧。”何青也劝道，“我们防人之心总该是有的。”

    齐欣很矛盾，一方面她非常想和应茉洁取得亲密关系，这对她后面的个人发展有很大的好处，另一方面她又担心自己的上课思路泄密。犹豫了很久，想了又想，她觉得应茉洁是区里的特级教师，应该是有底线和素质的，最终她还是把自己真实的教案发了过去。

    “齐欣，你这次怎么会想到用苏州博物馆的设计作为上课思路？”应茉洁看了教案和课件很是不解，贝律名是很难学的。

    “这是陈宇舟的指导思路，她说全学贝律名很难，只学贝律名的一个点就行。”齐欣全盘托出，“那应老师，您有什么好的建议？”

    “哦，这几天我特别忙，只看了你的教案，非常好，建议倒是没有啊。”应茉洁似笑非笑地说着。

    很快就到了比赛当天，这次上课是在一个阶梯教室。上课的学生和老师在一个一百多平米的舞台上，台下是六位评委，其中有应茉洁和她曾经的三个学生，另外二位则是外区的名师。齐欣仍然是第一个出场，很不巧，这天李萍和何青都有课，无法陪同，跟她一起去的是学校的一个二十几的年轻小严老师。刚到达比赛场地，经验不足的小严就找不到上课用的话筒，齐欣无奈只能匆忙上台。

    舞台太大了，齐欣用了最大的力气发声，但还是很微弱，她定了定神，深深地呼吸之后，按照自己的准备从容地把课上完了。不能说自己非常满意，但也还过得去。第二个就是胡叮咚了，她在台下全程看了齐欣的课，她也意识到舞台太大，没有话筒评委就听不清老师的声音，就在这时，小严老师在一堆教具中翻出了当时“失踪”的话筒。

    胡叮咚一个箭步冲过去，“老师，您好，这个话筒借我上课用一下好吗？”她双手合十，真诚又期待，小严想也没想就把话筒递了过去。齐欣在小严身后看到了这一幕，眼前一黑，身形摇晃了两下，还好扶住一旁的墙。她颤颤巍巍走下舞台，坐到观众席听胡叮咚的课。

    胡叮咚竟然也用了贝律名的设计思路，也提到了苏州博物院，但她巧妙地用了贝律名在设计苏州博物馆的“矩形布阵”这一个点来进行教学，并采取了小组合作的形式，将学生的作业用“作业展示群”的方式展示。话筒又让她声音响亮，在场的每一位评委都能清晰地听到，齐欣感到喉咙口一热，她拿出餐巾纸，一口血吐了出来，她当即从观众席离开。不知道是怎样回到了学校，她瘫坐在办公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午就出了结果，胡叮咚以4:2的绝对优势参加市级比赛。

    下班时间到了，齐欣还在办公室里呆坐着，她的眼前出现了梵高最后的画作《麦田上的乌鸦》－－－在这幅画中，梵高试图表达他的“悲伤与极度的寂寞”：透过不寻常的宽画幅，麦田延伸得特别宽阔，并在画幅前景处开出三条通道。人们不知道地平线和路的尽头究竟在何处，齐欣也不知道自己所追逐的人生在何处。画面的天空中，两片乌云翻卷涌动，似乎在暴风雨的到来，一群乌鸦低掠着斜飞过画面，仓皇逃离这骚动不安的土地。齐欣的心情就和这乌鸦一样，她无法控制暴风雨的来临，只想逃离。

    秦莉莉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打电话来安慰她，“这件事你不该责怪自己，错的是别人，把别人的错强压在自己身上，别想不通了。”

    “第一次错是无知，第二次还错，就是傻。”齐欣喃喃自语，她扬起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时，她的手机接到一条应茉洁的短信：明天你来我工作室，帮胡叮咚备课，准备参加市里的比赛。

    齐欣没有回，她按下了“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