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哀思如潮
永胜一开始没打算工作的，所以简历什么都没准备，现在开始盲目地找单位，投简历，还要准备毕业创作，这结婚的事根本就没时间管。永源向来就觉得是齐欣影响到了儿子的前程，能勉强同意先结婚暂不考研已经是做出巨大的让步了，想要让他操心婚事根本就不可能。眼下，房子要装修，家电要买，只有齐欣自己操心了。
可齐欣手里就宋知成给的一万，他们家再也没人来过问这件事。齐欣毕竟已经工作了近两年，攒下8000块，她也一并拿出来准备结婚用。虽说是个小套，但泥工做好，进水电，马上又要木工进场，这一万八千块几天就用完了。齐欣只好开口问家里要。王丽杭直叹气，“这大学教授家怎么就这么抠门啊，儿子结婚就准备一个小套。说得倒是好听，给一万块买首饰，现在要装修房子一点声响都没有了，敢情让两人躺地上？”
“妈，是我太傻了。”这齐欣被妈一唠叨眼泪就下来了，她是最委屈的人，别人怀孕跟熊猫一样被全家人保护起来，她还得管装修，这会儿钱还不够。
在一旁听着的齐父也憋不住了，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女方吃亏了，谁让女儿肚子等不起呢。“小欣，别愁，爸明天帮你凑点，是给你的嫁妆钱。”齐军脑子里迅速地盘算起来，工行还有一笔定期2万，虽然说存期不到取出来不划算，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股票里大概还有一万五千块的股票，明天看好时机卖掉，没准能变一万六。如果再要钱，那得问小舅子也就是王丽杭的哥哥借了。
第二天晚上，齐军交给齐欣4万。工行的定期2万，股票卖了一万六千三，又找齐思亚拿了4千，算是姐姐的心意。
“齐欣啊，家里能给你的也就这么多了，你们节省一点。这路是你自己选的，现在委屈点也没啥，爸爸就希望你们以后能和和美美，谁没个难处呢，过了这一关，后面就是好日子。”齐军想，现在结婚太仓促，永胜也只是个学生，对方家庭肯定也没料到儿子这么快要结婚，这手头紧也是可以理解的。只盼着小欣结婚以后能顺顺利利。
齐欣拿起钱，心里酸酸的，脑海里浮现出很久以前葛老师的那句话：“此人非你良配。”
日子就像是流水，你想停也停不住，你想回，也回不去，只能往前冲。齐欣忙着装修，大概是注意力转移，孕吐并不多，但她的肚子却一天天大起来。才三个月，所有的裤子都穿不下了，腹部也已微微隆起。齐欣不敢让学校里的同事发现，就开始穿大号运动服。她心里苦，可她照旧上班，其余时间都扑在小家的装修上，她觉得忙碌反而能让她没时间痛苦。
木工已经开始打家具了。这一天永胜从招聘现场回来，正好顺路就去小家看了看。他问了木工做哪些活，又拿卷尺测量了半天，立刻去找齐欣：“ 我要做一张24米长15米宽的大书桌。”
“我没有预算做这个，再说 ，放哪里 ？”齐欣一口回绝。
“放大的那个房间。”永胜想也不想便答道 。
“敢情你家给的是一个小套唉，那床放哪里 ？”
“床可以做小点，15米的床就够了，不要18米就成。”
“那柜子呢，放哪？小套就一室一厅，摆不下你的大书桌。”齐欣恼火起来。
“我马上就毕业了，但我还是要继续画画的 ，你不给我准备书桌，你让我怎么画画 ？”永胜也火起来，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那做书桌的钱呢 ？我搞装修到现在，你家出钱了吗？”齐欣毫不相让 。
听到这句话，永胜只觉得一股气从胸中直冲脑门，他的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他快站不住了。昔日温柔可爱的齐欣如今跟个泼妇一般。永胜靠在墙边，急忙伸手去口袋找药。幸好，“维生素c”带着，永胜赶紧咽下去两粒。他好像不认识齐欣一般，木然地盯着她看了半天，缓了一口气，这才说道：“齐欣，你要毁了我？”
齐欣见永胜的脸色铁青，心下也有点退缩，她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会跟木工说，帮你把书桌做好。”
这感情的事，其实是经不起折腾的，为了一张书桌，齐欣和永胜之间有了疏离。几周以后，永胜在相成区的一所中专应聘成了一位国画教师，终于有了一点好消息，永胜的工作落实了，接下去只要把毕业设计画好就可以了。永胜第一个想到的是告诉齐欣，他略带喜悦得拨通了齐欣的电话：“欣，我工作落实了，是当一个国画教师。”
“嗯，知道了。你的书桌做好了，费用8000块。”齐欣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我还要上课，先挂了。”她不知道她的这句话又一次伤害了永胜，在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上重重地刻下一刀。
永胜好比烈日下忽然淋了一盆冷水，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永胜垂头丧气地回家，向父母报告了工作一事 。永源拍拍他的肩膀：“儿子，你虽然要工作了，但是绝不要放弃自己的绘画，我们永家的人是要成就大事业的。”
一直以来都和父亲对着干的永胜，此时觉得只有父亲才理解他，父亲的话才是对的。他慎重地点了点头，“爸，我不会放弃绘画，一定。”
永源又拿出一张存单给永胜，“我现在给你这点钱，不多，你是男人，眼下要工作了，要成家了，自然必须自力，我不会把钱给你用在铺张浪费上。但如果你在事业上要发展，爸爸定当竭尽全力。”
“爸!”永胜给了父亲一个拥抱，父子俩的恩怨在这一刻化解了。
永源给的钱只有2万，但足以让永胜在齐欣那里找回自尊。他自己留下五千，给了齐欣一万五。
“才一万五，我家都给四万。”齐欣并不满意这点钱。
“够书桌了。”永胜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月到了，齐欣已经显怀。单位里的人都看出来了。小学里女教师多，这齐欣还没结婚，肚子先大出来，自然引起同事的风言风语。大家明里暗里都在议论她。和齐欣要好的几个，催她赶紧登记。齐欣父母也按捺不住了。
“快点叫永胜去登记掉。”齐军催促着。
“是啊，现在邻居都来问我，我答都答不出。”王丽杭比齐军还要着急，“这周要去登记掉了，不，明天，明天马上登记掉，然后立马办酒。”
在父母的催促下，齐欣找永胜很快地去办理了登记手续。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一人多了一本红本子。这跟小时候期盼的结婚很不一样，齐欣是个浪漫的人，想象过很多求婚的场面，没料到自己的结婚就跟赶着上车一样。
“给我来个求婚吧！让我惊喜一番。” 齐欣红着脸，仰起头期待地看着永胜。
“我没那么无聊，还要搞毕业创作呢，前段时间忙着找工作，毕业创作都没画。”永胜满脑子都是画，他才没心思来陪齐欣玩这些，对他来说结婚这件事就是无奈。
“你怎么这么没情调啊？你心里有我吗？”齐欣不高兴了。
“我就是这样没情调，你爱咋样咋样，我得回学校画画去了。”永胜不耐烦地应付齐欣。
两个人又一次不欢而散。
齐欣从小就对自己的婚礼充满了想象：她的婚礼要办在一个放满紫色铃兰的礼堂，她要穿上洁白的，露肩的婚纱，那裙摆要拖地，上面缀满白色的百合花，象征着纯洁和美好。她希望自己能带上一个花环一样的头纱，她的丈夫能在万人注目下掀开她的头纱，并为她戴上一枚镶着钻石的婚戒。
齐欣打开抽屉，还剩下九千元，办了酒席会有红包，如果节省一点，应该也够一场婚礼的开支了。她摸摸肚子，喃喃自语：“宝宝跟着妈妈一起穿婚纱。”
得空她拉上何青去看婚纱。她不敢去那些装修豪华的精品婚纱店，那里的婚纱光租就要800~1000一天。她们去了照相器材市场，那里的婚纱做工什么的不够考究但价格低，比较实惠。虽说是低档婚纱，但齐欣也看得兴致勃勃。她不时地摸摸这件，又比划那件，她的眼光停留在一件细肩带的婚纱上。那是一件非常简洁的婚纱，细细的肩带交叉着形成小方格，胸前缀了一排小珍珠，腰部很宽松，下摆是纱裙，没有其他的装饰品。
“这件有大牌的味道。”何青顺着齐欣的目光追到了这件婚纱上。
“我想试一试。”齐欣抚摸着裙摆期待地看着老板。
换衣服的地方很简陋，就是在墙角围一块布，老板跟何青各拉一角，齐欣蹲在里面试穿。摸索了好一阵，她出来了。何青眼睛一亮，叫道：“很适合你，非常不错。”
齐欣急忙照镜子。市场不比商场，那镜子总共也就一尺多宽，一米长，被老板嵌在墙上，上面已经渗透出一些锈迹。但这丝毫不影响齐欣的兴致 ，她对着镜子细细地看，这腰围部宽松的设计刚好遮住了她略微隆起的腹部，胸前的珍珠虽然光泽度不够好，但瞧着也很雅致，齐欣的脸又不由自主地红了，她转了个圈，总体感觉不错。
“多少钱？”齐欣问老板。
“400块。”
“能便宜点吗？ 只穿一次的。”齐欣拉拉裙摆，开始砍价。
“小姐妹，我的婚纱是市场里仿得算好的，而且，这件婚纱刚好适合你，看不出肚子。”老板不肯让价。
“哎呀，便宜点嘛，如果我穿了好，下次同学结婚也可以介绍到你这里买。”齐欣想要省钱，“300块吧。”
“不行，最低380。”
“那350吧。”
“360。”
“350，你是大老板不相差这 10块钱的，卖了我这一件后面生意越来越好 。”齐欣嘴巴如同抹了蜜一般。
老板笑了 ：“借你这句话，就350吧。小姑娘这么会持家，谁娶你当老婆可真是福气。”
齐欣美滋滋地付钱，何青却在心里犯嘀咕，结婚准备个婚纱这么寒碜。何青帮齐欣拎了婚纱，默不作声地走出婚纱店。
“再去那里几家饰品店看看。”齐欣一边说一边挽着何青的胳膊。
“这么逛，你不累？”何青疑惑问。
“不累。这女人啊准备起结婚的衣服啊可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齐欣拍拍肚子说道。
她们又逛了几家饰品店，齐欣花50元买了一套项链、耳环。
“这假的戴起来不好吧？”何青犹豫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
“没事儿，反正就婚礼上戴一下，别人都远远看，哪里分得出真假？”齐欣不介意，“现在永胜还没钱 ，等以后他工作了，我让他给买套真的，要香港周生生的品牌。”齐欣边说边比划，脸蛋红红的，好像幸福马上就在眼前。何青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朝齐欣看看，心里暗想希望你说的能实现。
齐欣买全了东西，兴冲冲地去找永胜 ，她希望永胜能第一个看见。“我买了婚纱，穿给你看好不好。”齐欣抱住永胜撒娇道 。
“买这东西干嘛？”永胜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
齐欣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我们结婚啊，举行婚礼的时候穿。”
“你没见我正忙毕业展，如果毕业创作被有实力的画廊看中，就可以签约，以后我的作品可以摆在画廊里卖，这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争取的。”永胜不管齐欣的脸色变化，继续说：“婚礼不过是走个形式，我没心思也没心情折腾，就两家亲戚简单吃个饭吧。”
齐欣好像坐过山车一样，白天买婚纱时的开心激动到晚上的失望，她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掉：“永胜，你对我太残忍了，我是一个女孩，我从小就渴望能穿上婚纱有个美好的婚礼。我知道现在经济紧张，我去买廉价的婚纱，假项链，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圆自己一个梦，而你，却连这个也不肯给我。”
永胜漠然地望着她，摸出两粒“维生素c”，放进嘴里吞下，一字一句地说：“我从小就立志当个画家，但我为了你卖掉生平的最爱的作品《洛河山水》，为了你放弃考研，去当他妈的破中学老师，如今我只想安心搞好毕业创作，希望有画廊可以看中我，你还不让我安生！”
“永胜，你不懂我的心。”齐欣哭得更厉害了。
永胜听着嘤嘤的哭声，烦躁起来，操起书桌上的青瓷笔洗“砰”地朝门框砸去，笔洗碎了一地。齐欣止住了哭，陌生地朝永胜望去，她停了几秒，跨过那堆碎瓷片，推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