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姐姐
我走在前面,引导着周捕头沿着楼梯往上走。
“小心台阶上的血迹,”我一边往上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绕过了那些血迹,而周捕头则径直从上面走了过去,连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真令人失望,我还以为他会像我第一次注意到它们时那样,大惊小怪一番呢。
不过,在楼梯的顶端,他确实表现出了惊讶。他刚一踏上楼梯口,就立刻伸手扶住了墙壁,然后惊呼道:“我的天哪!”
“我告诉过你,这座宅子是倾斜的。”我说道,仿佛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年,而不是仅仅几天。
“这样安全吗?”周捕头问道。
“可能不太安全。”
“真是怪事,我上次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我停在走廊中间。“你什么意思?”
“我以前在这里做过工。”周捕头把手从墙上拿开,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他的手按在蓝色的织锦软垫上。“只做了一个夏天,还有春秋两季的几个周末。农忙的时候,柳老爷会从城里雇一些短工。”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是万历十一年的事了,”捕头说。“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一年发生了凶杀案。”
“这么说,你认识柳小姐?”
“只是远远地见过几面。”
我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和那个还在努力保持平衡的周捕头说话。“这就是你后来成为捕头的原因吗?”
“因为我在一个发生过三起凶杀案的地方,做过一个夏天的短工?”周捕头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很荒谬。“当然不止如此,我可以向你保证。捕快这份工作,是一种使命,找到那些作恶的人,让他们付出代价,是我们的天职。”
虽然我走在前面,但我能感觉到,捕头正在用一种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烧着我的后背。毫无疑问,他认为我是一个作恶多端,但却侥幸逃脱的人。
现在。
我左转,走进柳如烟的房间,她正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轻轻地摇晃着。我和一个陌生人的突然出现,让她吓了一跳。她的左手紧紧地抓住盖在腿上的毛毯,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在楼下的暖阁里等她的时候,她大部分时间都和阿奇或者王妈妈待在一起。虽然我不确定是谁告诉了柳如烟关于春花姑娘的事情,但她显然已经知道了。当最初的惊讶消失之后,她的眼睛里流露出悲伤的神色。
窗外的乌云变得更加浓重,更加汹涌,卧室里也变得更加昏暗,光线恰到好处。
“小姐,”我走到她身边,说道。“这位是周捕头,他想问你一些关于春花姑娘的事情,可以吗?”
柳如烟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她看起来犹豫不决,我以为她会拒绝。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她在沉思了片刻之后,轻轻地敲击了两下大腿。
“敲两下,代表‘可以’,”我向周捕头解释道。“敲一下,代表‘不可以’。”
捕头点点头,然后像我第一次那样——带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近柳如烟。从他在暖阁里说话的语气来看,我怀疑捕头认为柳如烟罪孽深重。他说道:“你好,柳小姐。关于春花姑娘的事情,我深感遗憾。我听说,你和她的关系很好?”
她没有说话,而是缓慢而悲伤地点点头。
“所以,你喜欢她?”
柳如烟再次敲击大腿,快速地敲击了两下。
“春花姑娘也喜欢你吗?”
又是两下。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护工?”周捕头摇摇头,说道。“抱歉,这个问题,你没办法回答。”
“可以的。”我对柳如烟说。“你想把答案写下来吗?”
还没等她敲击大腿做出回应,我就把她推到书桌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帮她研好墨。我把她的左手放在桌面上,然后转向周捕头。
“她写字的速度不快,所以你尽量问一些只需要简单回答的问题。”
“呃,好的。”捕头搓了搓手,神情有些不自然。我猜,这应该是他第一次通过这种方式询问别人。“柳小姐,你最后一次见到春花姑娘是什么时候?”
柳如烟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有些困惑。
“他想让你把答案写下来。”我轻声提醒道。
柳如烟没有动笔,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笔墨纸砚,仿佛从来没见过它们一样。她抬起左手,迟疑地在桌面上方徘徊了一会儿,然后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她的手重重地落在桌面上,碰到了其中一支毛笔,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出现在了宣纸上。
今
“需要我帮忙吗?”我问道。
“出什么事了?”周捕头不耐烦地问道。
“我不知道。”
我看着柳如烟。她平日里表情丰富,而此刻,她的脸上却写满了茫然。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一切对她来说太过沉重了。春花姑娘的死,捕头的出现,还有他那些咄咄逼人的问题。我走到她身边,跪了下来,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春花姑娘的死,所以才写不了字?”
在我的手掌下面,柳如烟的手指蜷缩起来,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桌面。
“那你为什么不写?”
“你会写字吗?”周捕头问道。
柳如烟再次敲击了一下桌面。
屋外,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整个房间——包括我们——都跟着颤抖起来。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狂风怒吼着。
暴风雨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颤抖,只有我能感觉到。一种来自内心的,源于某种意识的颤抖。
柳如烟在装傻。
周捕头恼怒地看了我一眼,问柳如烟:“我只想弄清楚,阿洁说你会写字,是在撒谎吗?”
这一次,柳如烟抬起手,敲击了两下桌面。
我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她会写字,”我说道。“我发誓。”
我绝望地盯着柳如烟,仿佛她除了敲击桌面之外,还能用其他方式证明我刚才说的话。但她做不到,她也不会,至于原因,我不得而知。
暴风雨已经来了。雨水顺着窗棂倾泻而下。我看着那些雨水,心中充满了愤怒,愤怒于柳如烟让我在捕快面前像个傻瓜,我想要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时也在绞尽脑汁地想要证明我说的是实话。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们今天早上写过字,”我说。“在我发现春花姑娘的尸体之前。那张纸就放在桌子上。”
我在书桌上寻找着那张纸,我知道,那张纸还放在桌子上。我甚至还记得上面写的内容——柳如烟告诉我,她死去的姐姐就待在这个房间里。
但那张纸不见了。
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就在这里,”我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桌面,桌面上只有一方砚台和一盏油灯。
“桌子上没有纸,”周捕头说,也许他是想帮忙,但他的语气里却透着一丝得意。“你确定不是你记错了吗?”
“我确定。”我开始翻找书桌的抽屉,寻找着那张写着柳如烟姐姐名字的宣纸。它不在任何一个抽屉里,也不在地板上。我看着柳如烟,说道:“你知道它在哪里。”
她的左手仍然放在桌面上,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功能。
“告诉他,我没有撒谎,小姐,”我说道,我的声音几乎变成了哀求。“求你了。”
周捕头站起身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怒气冲冲地把我拉到走廊里。
“你在耍我吗,阿洁?就因为我不相信你关于你母亲的事情,所以你就决定戏弄我?”
“我没有耍你,”我说。“柳小姐真的会写字,我们昨天晚上写了大半夜,她一直在告诉我,那天晚上,她的家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我想,她要么是打算认罪,要么是打算告诉我,真正的凶手是谁。”
“这太荒唐了,阿洁,这个女人连坐都坐不稳,你真以为我会相信,柳小姐会突然想要写下她那该死的回忆录?”
“但这是真的!”
“当然,”周捕头说,语气里充满了嘲讽。“就按你说的办吧。但为什么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为什么突然决定告诉你,还有其他人,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但她确实告诉过我一些事情。”我急切地想要让周捕头相信我。“关于凶杀案发生之前的几个月,关于她的家庭,还有她的姐姐。她说,她姐姐的魂魄一直待在她的房间里。”
“你该不会相信了吧?”
“没有,”我说,因为我没有,真的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但我确实觉得这个地方有些不对劲,这……很不正常。”
周捕头向后退了一步,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的愤怒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情绪。看起来像是怜悯。
“我们谈完了,阿洁,”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帖,塞到我的手里。“如果你想说实话,就来找我。”
他转身沿着走廊,朝着楼梯走去。我回到了柳如烟的房间,看到她正站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忍不住说了一句脏话,这违反了顾家医馆护工的一条基本准则——禁止对病人说脏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如烟表现得异常平静,她点点头,示意我过去。然后,她写了两个字。
对不起。
“你确实应该道歉,你让我在捕快面前像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必须保密。
“你会写字,也要保密?”我问道。“对谁保密?”
所有人。
如果我能早点知道这些就好了,在我邀请周捕头去她房间之前。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真相,而且彻底失去了让他相信我的机会。我感觉自己不得不问一些,我认为周捕头也会问的问题。
“春花姑娘有没有告诉你,她要离开?”
柳如烟在桌面上敲击了一下。
“你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是什么状态?”
柳如烟开始动笔,写了几个字之后,她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然后又重新开始写。最终,她写下了一个奇怪的词语。
狂躁。
我仔细地揣摩着这个词语,这对我目前的状态来说,也是一个相当准确的概括。“是哪一种状态?古怪,还是紧张?”
柳如烟写道:
两种都有。
“她已经这样很久了吗?”
柳如烟敲击了两下桌面。是的。
“春花姑娘有没有说过,她晚上会听到奇怪的声音?”
她再次敲击了两下桌面,又一次肯定的回答。
我突然想起了锦儿在我刚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告诉我的话。
“我觉得春花姑娘很害怕,望心别业不是一座普通的宅子,这里充满了黑暗,我能感觉到,春花姑娘也感觉到了。”
虽然锦儿向我保证,那只是一个玩笑,但我现在开始觉得,那并不是玩笑,至少不完全是。
“你知道她有没有查清楚,那些声音究竟是什么吗?”我问道。
柳如烟没有敲击桌面,而是直接写下了答案。
没有。
“所以,这就是让她变得古怪和紧张的原因?”
柳如烟又写了两个字。
惊恐。
我的心脏猛地一颤。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也许锦儿知道真相,是因为春花姑娘曾经告诉过他,也许他只是凭直觉感觉到,这里有些不对劲。无论如何,这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望心别业里的某些东西,让春花姑娘感到恐惧。
“她在害怕什么,柳如烟?”
我看着柳如烟的手在宣纸上移动,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一样。八个字和一个空格之后,我看到了我一直期待的答案。
她姐姐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