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夜半来客
我被喉咙里涌上的一阵尖叫惊醒。我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在尖叫声冲破喉咙之前,把它逼回了肚子里。然后,我坐起身,轻轻地摇晃着身体,试图摆脱另一个差点让我尖叫出声的噩梦。
又是我的母亲。
站在我熟睡的床边。
不停地往我嘴里塞蜜饯黄莲丸,直到我开始窒息。
这个梦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忍不住用食指伸进嘴里,摸索着那颗并不存在的药丸。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吱呀——”
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声音,而且来自同一个地方。
柳如烟的房间。
“吱呀、吱呀——”
我立刻翻身下床。当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我们房间之间的门前时,刚才所有关于噩梦的念头都烟消云散了。现在,我只关心一件事: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了这种声音。
我站在门口,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缕烛光照亮了地板,距离我的脚趾只有一寸的距离。
一个影子突然加入其中。
烛光穿过门的另一侧,暗淡的光线被遮挡住了。
我倒吸了一口气,猛地转动门把手,推开了房门。
柳如烟的房间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她一个人,平躺在床上,似乎睡得很熟。
我想起了之前在她窗前看到那个模糊的灰色身影,在那之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我一度忘记了这件事。我差点从露台的栏杆上摔下去,和阿武促膝长谈,还有和柳如烟一起写了大半夜的字……但我敢肯定,有人来过这个房间,就在刚才,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我走到床边,跪在柳如烟身边,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而不是像几个时辰之前,我冲进房间时那样,只是在假装睡觉。我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她没有任何反应。她肯定没有睡着,因为如果她睡着了,就不会对我的举动毫无反应。然后,我又摸了摸她的左手腕,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脉搏缓慢而稳定。
“如烟姐?”我压低声音问道。“是你吗?”
当然,她没有回答我。她根本无法回答我,就像她无法走路一样。就算她能走路,柳如烟也已经七十一岁了,她不可能在我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就迅速地躺到床上,就算是只有她一半年纪的人,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既然不是柳如烟,而且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我知道我应该把这一切都归咎于我的想象力。现在已经是深夜了,而且我也很疲惫,也许是这座宅子让我胡思乱想。但那些声音是真实的,门边的那个影子,还有窗前的那个模糊身影,也都是真实的。
我没有凭空想象出来。
我听到了,也看到了,我知道它们一定事出有因。
也许睡一觉就好了。
当我还在豆蔻年华,经受着成长的烦恼和压力的时候,我的母亲也曾经这样对我说过。去睡觉吧,美美地睡一觉,明天早上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通常情况下,她都是对的。就算事情并没有完全解决,但我的心情也会好很多。
然而,这一次,这个建议完全行不通。
几个时辰之后,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清晨的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我发现床垫比我睡觉的时候,朝着床尾的方向又移动了几寸,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当我起床开始洗漱的时候,疲惫感席卷了我全身。
在倾斜的浴桶里擦洗身体。
用青盐漱口。
穿上了那个逃离这里的人留下的衣服。
在下楼之前,我去看望柳如烟,我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推开了房门。就像一个疑神疑鬼的人,或者说,像一个不信任女儿的父亲,想要抓住她的把柄一样,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她到底在做些什么。除了写字,柳如烟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就像现在这样,她躺在床上,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我。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书桌。
墨条、砚台和镇纸都还在我昨晚放的地方。
然而,那几张写满字的宣纸,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旁边,写字的那一面朝上,就好像有人曾经仔细阅读过它们一样。
但和昨天晚上不同的是,我确定自己把它们留在书桌上了。我记得,当我把笔墨纸砚搬回书桌的时候,还特意整理了一下。
我转过身,看着柳如烟。“昨晚有人来过,对不对?”
她又一次含糊地点点头,我已经开始慢慢理解她的意思了。这一次,我知道她是想让我把文房四宝搬到床边来。我把她的左手移到桌面上,让她来回答我的问题。
你昨晚没有睡好。
我不太确定她的语气。柳如烟知道我昨晚没有睡好?这句话听起来就更像是一种试探了。也许是因为我的黑眼圈太重了。
柳如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她脸上那期待而又困惑的表情告诉我,应该是后者。
“是的,我没有睡好。”我说。
她的手再次在宣纸上移动起来,最终写下了一个我熟悉的词语。
雷声
这一次,我从柳如烟微微蹙起的眉毛里读懂了她的意思,这是一个疑问。我点点头,笑了笑。
“是的,但即使没有雷声,我也睡不着。”
她又开始写了起来。
风声
然后,又写了两个字。
怪声
我向后退了一步,看着柳如烟。“你怎么知道我听到了那些声音?”
因为,那些声音就是她制造出来的。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击中了我,突如其来,令人不安,而且令我毛骨悚然。
这太荒唐了。
不,是另有其人。
柳如烟在骗我。
也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突然意识到,她到目前为止告诉我的大部分事情,就算不是彻头彻尾的谎言,也至少歪曲了事实。她在用最有利于她的方式,编造着这个故事。就像在我抵达这里之后,和王妈妈谈话的时候,我也刻意隐瞒了一些事情。我本可以说,是我的母亲服药过量。但我告诉她,那只是一位病人。确切地说,这并不是谎言,但也不是全部的真相,而且还差得很远。我怀疑,柳如烟也是这么做的。
我已经受够了。
“我知道昨晚有人来过,”我说道。“现在,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否则,你就别再写了,也别再讲你的故事了。”
柳如烟仔细地打量着我,似乎在判断我是不是在虚张声势。祝她好运,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此刻的态度究竟有多么坚决。虽然我猜,我和她一样,都迫切地想要知道故事的全部内容,但我同时也很犹豫。再说一遍,这也许不是全部的真相。如果是的话,我可能也不想知道。
很显然,我此刻的态度比我想象的要更加坚决,因为柳如烟又开始动笔了。
有人来过。
我感到一阵轻松,我知道,这不是我的幻觉!
“而且不只是昨晚,对吧?前天晚上也有人来过。”
很多个夜晚。
我惊慌失措地问道:“那是谁?是谁进过你的房间?”
柳如烟仍然犹豫不决,她再次仔细地打量着我。然后,她才不情愿地继续写字。她花了一整分钟的时间,才写完四个字。写完之后,我迫不及待地从她手里抽走了那张宣纸。
白色的宣纸上,用墨黑色的墨水写着一个名字。
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