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春花
就像王妈妈第一次带我找到它时一样,我卧室的门似乎自己会动。只要轻轻一碰门环,门就会 &34;吱呀 &34;一声打开。
房间里闪着蜡烛的红光。不均匀的、跳动的光线笼罩着墙壁,让卧室看起来如同梦魇。
叮当叮当。
是如烟小姐的传音铜铃。
她需要我。
我推门走进房间,床头柜上跳动的红蜡烛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被放在地板中央的一箱书绊倒,使它翻倒在地。当我继续前进时,线装书在我的脚踝处散落。
她躺在床上,左手紧紧握着传音铜铃。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惊恐。
&34;怎么了?&34;我问,我太担心了,以至于不敢去想她无法回答我的事实。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出错。又一次中风了?恶心病发作?羊癫疯?还是……
看到我,如烟小姐握着传音铜铃的手松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有些尴尬。我猜我明白发生了什么。
&34;你做噩梦了?&34;我问道。
如烟小姐仍然拿着传音铜铃,用它在被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34;一定是个很可怕的噩梦,&34;我说道,我母亲以前也是这样形容那些特别可怕,醒来后还挥之不去,让人不敢再闭眼的梦魇的。&34;你需要我陪着你吗?&34;
又是两下敲击声。
小时候我做噩梦,母亲就会爬到我的床上,用双臂紧紧抱着我。现在,我对待如烟小姐也是如此。她看起来如此惊慌失措,如此害怕,让我不忍心就这样离开。
&34;噩梦只是你睡迷糊了,&34;我安慰她道,就像母亲以前常说的那样。
如烟小姐伸出左手,紧紧握住我的右手。这动作虽然轻柔,却透着一股近乎绝望的力道,让我心中一颤。如烟小姐,这个曾经风云一时,如今却缠绵病榻的女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挣脱她的手。但理智告诉我,不能这样做。无论她过去做过什么。当然,那些传言都很可怕。但她现在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应该得到应有的尊重。
如果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呢?我在会客厅里也想过这个问题:一个十七岁的女孩,真的能杀害三个人吗?而且手段还那么残忍——割破父亲的喉咙,刺死母亲,勒死姐姐,我自问做不到,所以也很难相信,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也许锦儿说得对,凶手另有其人,也许是柳老爷自己,也许是其他人。如果是这样,那如烟小姐才是最可怜的,她失去了所有亲人,还背负着可怕的骂名,被囚禁在这座宅子里几十年。
不,她没有被囚禁,是她自己不愿意离开。
不愿意离开这座充满痛苦回忆的宅子,也不愿意离开她那间充满童年回忆的房间。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那我岂不是在照顾一个杀人凶手?我竟然每天为她洗衣做饭,端茶倒水,甚至还要拥抱她,安慰她……
我不知道哪种情况更可怕,也不知道自己在得知真相后,是否还能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也许春花不辞而别,就是因为受不了这种煎熬。
&34;如烟小姐,&34;我忍不住问道,&34;那些事……真的是你做的吗?&34;
她松开我的手,转头看向房间另一侧的书案。我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答案。
&34;你想写字吗?&34;我问道。
如烟小姐在我的手上轻轻敲了两下。
&34;现在吗?&34;
又是两下,比刚才更加急促。
我起身绕过床,把书案上的文房四宝搬到床边,铺开宣纸,研好墨,然后回到床上,轻轻扶起如烟小姐,让她能够到书案。
&34;来吧,&34;我将她的左手放到毛笔上。
如烟小姐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她用颤抖的手,吃力地在宣纸上写下几个字,抬起头看着我。
我读着她写下的字:我不会伤害你。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34;谢谢,&34;我低声说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怎么知道我此刻的想法?难道我的心思就那么容易被看穿吗?
如烟小姐没有理会我,继续用毛笔蘸着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想你一定听过那首关于我的童谣。”
&34;你是说……那首童谣?&34;我惊讶地问道,没想到她竟然知道那首童谣的存在。将她的遭遇和家人的死编成童谣传唱,对她来说,该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我觉得很有趣。”她又写道。
&34;有趣?&34;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为了我这个可怜的老太婆。”
&34;你……你是认真的吗?&34;
“你可以知道真相。”
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忍不住问道:&34;怎么才能知道?&34;
“我想告诉你一切。”
&34;一切?&34;我追问道,&34;你是说,关于凶杀案的一切?&34;
“是的,关于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我看着如烟小姐,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仿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像是要把我看穿一般。
老天,她是认真的!
&34;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告诉我?&34;我问道。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在宣纸上写下四个字:“因为我相信你。”
然后,如烟小姐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手中的毛笔滚落到床边,她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看着她安详的睡颜,心中五味杂陈。
在沉默了几十年后,她终于决定说出那个夜晚的真相。
而我,需要决定要不要听。
我既害怕,又好奇。如果我知道了真相,也许就能解开困扰我多日的疑惑,也能让如烟小姐从痛苦的回忆中解脱出来。
但如果,真相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呢?
我吹干宣纸上的墨迹,把它夹进书里,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我拿起一本《三国演义》,塞进原来的房间书架。
书架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线装书,几乎没有我的容身之处。我随手翻开一本《西厢记》,发现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春花印。
我接着翻看其他的书,发现每一本扉页上都写着同样的话。春花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书?也许是她觉得,接替她的人也会喜欢这些书吧。
我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挂着一件石青色的棉袄,下面放着一双绣花鞋。旁边还有一个空箱子,箱子表壳上面用木炭写着一个字:武。
箱子旁边,是一块空荡荡的地板,上面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是最近才被腾出来的。我不知道那里之前放着什么,也许是另一个箱子,但现在已经不见了。
衣柜架子上放着一个医药箱,和我父母送给我的那个很像。我打开箱子,发现里面的东西和我的一模一样,而且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太奇怪了,如果春花真的是因为家里有急事才离开的,那她至少应该带上自己的医药箱和几件换洗衣物吧?
但她什么也没带走,只留下了满屋子属于她的东西。
我放弃了整理行李,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也累了,再说,我的东西也没地方放。
我关上灯,躺在床上,脑海中却翻来覆去地想着春花离开的种种疑点。
有一点是肯定的:春花走得很匆忙。
但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匆忙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