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的秘密
年轻的锦儿向我福了一福,王妈妈却像觉得她在嘲笑我似的。锦儿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才提着木桶、扫帚和叮当作响的钥匙串离开了花厅。
“别怪锦儿,”王妈妈说,“现在很难找到好下人。”
我只能说“哦”。难道我不是下人吗?王妈妈不也是吗?
她看着我。“那么,柯姑娘……”
“叫我阿洁就好。”
“阿洁,”王妈妈说,把我的名字从她的舌头上吐出来,就像它是什么怪味似的。
“名字可真够别致的。”
我明白她的意思。对我这种人来说是够别致的。
王妈妈哼了一声,虽然不是“嗯”,但也差不多了。“你家哪里的?什么出身?”
我再次表示理解。不能责备别人趾高气扬。毕竟这附近就这一家依山而建的豪宅,住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富贵人家。
“城里,”我说。
王妈妈点点头。“我想也是。”
“我父亲是工匠,我母亲是书斋抄书的,”我自告奋勇,试图让王妈妈相信,我家和柳家以及他们的同类一样值得尊敬。
“真有意思,”王妈妈说,但她的语气显然不是那么回事。“你有照顾人的经验吗?”
“有。”我紧张起来,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多少。“顾老板跟您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我希望我能说你是被极力推荐来的,但那是骗人的。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可能是件好事,也可能不是。因为这意味着,如果有人问起,我必须亲自解释一切。
请别问,我想。
“我在顾家帮佣二年了,”我说。
“那可真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王妈妈注视着我,看不出表情。“我猜你在这二年里学到了很多。”
“是的。”
我开始罗列自己会做的所有事情,从简单的做饭、打扫、为卧床的病人换洗床单,到专业的护理,比如给病人擦洗身体、使用便盆、煎药、针灸、检查肩膀和臀部是否有褥疮。
“你简直就是个大夫,”王妈妈在我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之前打断了我。“你有照顾过中风病人的经验吗?”
“有一点,”我说,想起了潘夫人,想起了我如何照顾了她不到两个月,她那可怜的丈夫就付不起诊金了。潘夫人被转到了一家由官府资助的医馆,而我则被分配给了另一个病人。
“柳小姐的情况可能需要比你习惯的更多关注,”王妈妈说。“她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好。二十多岁的时候,她得了软骨病,双腿严重萎缩,从此无法行走。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又中风了几次。这些疾病使她无法说话,身体右侧瘫痪。她的头部和颈部可以活动,但有时很难控制。事实上,她只有左臂还能用。”
我弯曲自己的左臂,无法想象自己只能控制身体的这一小部分。至少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如烟从未离开过望心别业了。她离不开。
“这就是前任女佣离开的原因吗?”
“春花?”王妈妈说,似乎有些慌乱。这是我第一次从她身上看到真正的情绪。“不,她做得很好。她和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了。柳小姐很喜欢她。”
“那她为什么突然离开?”
“我希望我知道。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为什么要离开,要去哪里,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要离开。她就这样走了。还是在半夜离开的。可怜的柳小姐一整晚都无人照看,这期间可能会发生可怕的事情。考虑到你照顾的最后一个人的遭遇,你应该很清楚。”
我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在王妈妈炯炯有神的目光下,我只能说:“我可以解释。”
“请吧。”
我避开她的目光,感到羞愧。我觉得自己暴露了。
我感觉赤身裸体。
我开始用手上的帕子遮住自己的脸,试图在布料允许的范围内尽量遮住自己。
“我有一个……”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尽管这个故事我已经对很多持怀疑态度的人讲过很多次了。捕快。官府的人。顾老板。“我有一个病人。她得了痨病。当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病已经扩散到……到处都是。治疗已经不可能了。汤药也只能到此为止。除了让她尽量舒服地等待最后的日子,别无他法。”但是那种痛苦,真是痛不欲生。”
我继续盯着我的大腿,盯着我的手,盯着它们不断抚平我裙子的方式。不过,我的话也不那么谨慎了。它们变得更快、更自由。我把这归功于望心别业的氛围。这个地方熟悉死亡。
“大夫给她开了极乐散,”我说。“只能偶尔服用,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很必要。我从未见过有人那么痛苦。那种痛苦?它不是短暂的。它挥之不去。它会吞噬一切。当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看到的是无尽的痛苦。所以我给她服了一剂极乐散,并观察她的疼痛情况。这似乎有帮助,所以我就去睡觉了。”
我停顿了一下,就像每次故事讲到这里一样。在深入探讨失败的细节之前,我总是需要一点时间。
“第二天早上,我比平常醒得更早,”我说,想起窗外深灰色的天空,还残留着夜的痕迹。阴沉沉的感觉就像一个不祥之兆。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出事了。“我去查看病人,发现她毫无反应。我立即敲响了铜锣,这是应该做的。”
我省略了已经知道那是浪费时间的部分。当我看到死亡时,我就知道它的存在。
“我看到那个极乐散盒子时,正在等郎中来。府里的规矩是,所有的药都要放在床下一个上锁的盒子里。这样只有大夫才能拿到药。也许是我太累了,或者被她的痛苦吓坏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忘了把盒子放回去。”
我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象那个盒子侧躺在床头灯下的样子。但我还是看到了。我看到了一切。盒子。几寸外的盖子。剩下的唯一一包极乐散。一个浅棕色的纸包,我一直觉得它对于如此危险的东西来说太漂亮了。
“夜里,她吃光了所有的极乐散,只剩下一包,”我说。“我睡着的时候,她死了。她被当场认定死亡,并被带走了。仵作后来说,她死于过量服用极乐散导致的昏迷。”
“你认为她是故意的吗?”王妈妈说。
我睁开眼睛,看到她的表情有些缓和。但还不足以被误认为是同情。那不是王妈妈的风格。相反,我从老太太的眼神中看到的是更复杂的东西:理解。
“是的,我想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但人们却责怪你。”
“是的,”我说。“把盒子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是疏忽。我对此没有异议。我从未有过异议。但每个人都往最坏的方面想。我被辞退了。官府进行了调查。捕快也介入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上了告示。”
我停顿了一下,想象着父亲挤在人群中看着告示的样子,他的眼睛流着泪水,睁得大大的。
他们说的不是真的,阿洁。
“我从未被指控犯有任何罪行,”我继续说。“这被认定为一起事故,我最终又找到了工作。但我知道大多数人都往最坏的方面想。他们怀疑我故意把极乐散留在外面。或者我甚至帮她吃了药。”
“有吗?”
我盯着王妈妈,既惊愕又生气。“这是什么问题?”
“一个诚实的人,”她说。“这值得一个诚实的回答,你觉得呢?”
王妈妈平静地坐着,是耐心的缩影。我注意到,她的姿势非常完美。她笔直的脊柱几乎没有碰到沾满灰尘的黄花梨木椅椅背。而我却恰恰相反,我耷拉着脑袋,双手交叉,被她的问题压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我说不,你会相信吗?”
“会的,”王妈妈说。
“大多数人不会。”
“我们望心别业的人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王妈妈转向一排窗户和窗户外的露台栏杆。窗外,什么也没有。上面是天空,下面应该是水。“在这里,我们对被指控犯有可怕罪行的年轻女子,予以善意的怀疑。”
我惊讶地坐起来。从王妈妈不苟言笑的举止来看,我以为她禁止谈论望心别业的悲惨过去。
“我们不要假装你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亲爱的,”她说。“你知道的,就像你知道大家都认为是柳小姐杀了人一样。”
“是她吗?”
这一次,轮到王妈妈避开我的目光了。她清了清嗓子,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转向房间的另一边,那里什么也没有。
“这个问题,”她说,她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不是你能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