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望心别业
我的马车沿着崎岖的山路,越爬越高。马匹开始气喘吁吁,东海的波涛变得模糊不清。白色的浪花拍打着远处的沙滩。回头望去,一大片悬崖峭壁。这里的宅院就像燕子窝一样,紧贴着峭壁,半掩在青砖和常春藤后面。
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的母亲会这样描述这些依山而建的宅院。高耸的屋顶,曲折的回廊,面朝大海的雕花窗棂。
我不敢苟同。就算是锦衣玉食也住不起这样的悬崖。这里一直是,而且永远都是钟灵毓秀之地。住着达官贵人,他们高高在上,俯瞰一切,仿佛是天命所归。
“但你还是来了,阿洁,”我娘会说,“为了生计,去伺候这些人。”
这我是同意的。我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人间天堂。
望心别业。
直到今天,我才听到有人简单地称它为“忘心别业”。而且通常是用一种低沉的语气,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幸的事件。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我觉得“望心别业”这个名字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绝望。尤其是考虑到那里发生的事情。
我所知道的并不仅仅是那些流传的歌谣。我知道柳望舒靠海运生意发了家。他的宅院建在北方多岩石的海岸线上,而不是姑苏或杭州。因为这里的土地大多未经开发,他可以挑选最原始的海景。我还知道柳望舒有一位妻子云莲和两个女儿,柳如烟和柳如兰。
我还知道,在一个遥远的十月夜晚,他们一家四口,有三个人被杀害。而剩下的那个被指控为凶手。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女孩。难怪我觉得我小时候第一次听到的那首诡异的童谣是编造出来的。这一切都太恐怖了,不像是真的。
但它确实发生了。
现在,它已经成了镇上的传说。
孩子们在夜里窃窃私语,大人们则避而不谈。
唯一的幸存者柳如烟声称自己与这起案件无关。她告诉捕快,案发时她正在睡觉。醒来下楼后才发现家人遇害。
她无法告诉捕快的是,还有谁会这么做。
或者是怎么做的。
或者为什么。
柳如烟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没有成为凶手的目标。这让捕快怀疑她就是凶手,尽管没有人能拿出证据。所有的仆人在当晚都被遣散了,排除了任何可能的目击者。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与犯罪有关,柳如烟从未被定罪。但只要听听那首童谣,就知道百姓是怎么想的了。童谣的第一句——十七岁的柳如烟——就足以说明她被认为是罪魁祸首。
我一点也不惊讶没有人相信她是无辜的。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当镇上的人给柳如烟定了罪,她就躲进了自己的宅院,再也没有露面。但这并没有阻止人们的议论。在我上私塾的时候,经常会有一群男孩子壮着胆子,偷偷溜进宅院,窥视窗户,想要一睹柳如烟的真容。据我所知,他们都没有成功。这让柳小姐在我心目中赢得了几分敬意。我真希望自己也能消失不见。
前方的地势更加陡峭,道路也随之倾斜。我的马又开始喘粗气了。我透过阳光看到远处的一堵砖墙。砖墙很高,足以挡住后面的景物。而且年代久远。道路绕着砖墙弯弯曲曲,似乎在表示敬意。
我沿着弯道缓缓行驶。直到看到墙上的喷漆字样。这些字迹在庄严的红砖上呈现出刺眼的黑色。告诉我我来对地方了。
“下地狱去吧”。
看到这句话,我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该继续前进,还是尽快离开。我知道答案。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于是,我继续往前走。让马夫把马车靠近那扇华丽的大门。它遮住了斑驳的墙壁上的一个缺口。另一边,车道穿过翠绿的草坪,通向望心别业。
现在看着它,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给它起这么个名字。
这不是一间宅院。
这是一座府邸。
自从我十四岁那年父母带我去扬州游玩后,我就再也没有亲眼见过这种东西了。我还记得父亲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抱怨那些在那里建造豪宅的富人。天知道他会怎么说望心别业。它让那个繁华都市里的豪宅都黯然失色。它更大。更宏伟。这和那些戏文里唱的王公贵族一点都不相称。
这座府邸有三层楼高,看上去和一艘大船一样宽。是盛世时期的一个奇迹。墙壁是用红砖砌成的。前门和所有窗户的周围都装饰着汉白玉。除了显示柳家曾经的富有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作用。从这里展示的大量雕刻曲线和弧线可以判断,柳家拥有巨额财富。三楼的窗户也装饰着汉白玉,从倾斜的屋顶上伸出来。
我让马夫停下马车,走到大门前,轻轻扣响了门环。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谁啊?”
“您好,我是柯洁。”我停顿了一下,让声音的来源也自我介绍一下。对方没有,我只好补充说:“我是顾家看护的。我是新来的护工——”
还没等我说完,那个声音就打断了我的话,简短地说了一句“稍等”。
接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闩被拉开,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仆。他眯着眼睛打量着我,问道:“你就是顾家派来的新护工?”
“是的”,我说。
“进来吧。”老仆说着,侧身让我进去。
我面前的大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这让我不禁怀疑望心别业是否经常接待客人。我想应该不多,因为大门看起来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我正准备让马夫把马车赶进来,远处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又卡住了?”
说话间,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推着一辆装满落叶的独轮车。我注意到他很英俊。三十多岁。他穿着粗布短打,身材很好。他满脸络腮胡子,头发留得有点长,在脖子后面微微卷起。在不同的情况下,我会对他感兴趣。完全不同。我的生活没有儿女情长的空间。不,阿强不算。
“我不知道其他时候怎么样,”我说,“但现在肯定卡住了。”
“真不巧,”那人回答,露出一个可爱的歪笑。“这已经是第十次了。我老是忘了把它搞好。你是新来的大夫吗?”
“差不多”,我说。其实有必要更正一下。但向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一切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
“那我们把门打开,你就可以开始了。”男子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手套后,他说:“安全第一。这个地方邪门得很。”
他拽着铁门,铁门发出了可怕的吱吱声。如果是我照顾的人发出这种声音,我一定会用痛苦来形容。
“你在这里做多久了?”我问道,提高了嗓门,让人听不见大门的声音。
“很久了,”那人说。“我们这里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过以前这里雇了很多帮工。比如,以前有一个花匠、一个马夫、一个杂工,还有一堆丫鬟。现在,我一个人干所有的活。”
“你喜欢这里吗?”
那人最后推了一下大门,让马车从车道上可以继续前进。他转过身对我说:“你是说我害不害怕?”
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本来只是想问一个无害的问题。考虑到这里发生的事情,这是个很自然的问题。但事后我意识到,这也可能被认为是非常无礼的。
“我只是……”
“没关系,”男人说。“你只是好奇而已。我知道外面的人是怎么说这个地方的。”
“我想这意味着不行。”
“你说对了。”那人鞠了一个躬,“顺便说一句,我叫阿武。”
我也回了一个礼。“柯洁。”
我停顿了一下才准备离开。“谢谢你帮我修好大门。如果你没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想你会想办法的。”阿武研究着我,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我觉得你很聪明。”
我曾经是。现在不是了。聪明的人不会被辞退,即使被辞退也能找到新工作。也不会在二十五岁时还住在家里。尽管如此,我还是点头接受了他的赞美。
“还有一件事,”阿武说着,来到打开的马车车窗前,弯下身子,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小心柳小姐。”
我心头一震。“为什么?”
阿武只是耸耸肩,回到他那堆落叶旁。“我只是觉得你应该小心一点。”
他推着独轮车沿着一条小道走去,留下我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思考他那句令人不安的警告。
我为什么要小心柳小姐?
她为什么要伤害我?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不再是那个听大人讲柳家惨案时会做噩梦的小女孩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提醒自己我来这里是有原因的。
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别无选择。
于是我让马夫把马车赶过大门,沿着车道缓缓行驶,来到望心别业前。
我停下马车,抬头看着这座巨大的宅邸,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我有一种感觉,我的人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