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的语气近乎卑微。
楚越未被废后,皇长子的病就一直好,甚每况愈下。
其实后宫里但凡有多个皇子这事倒还不会闹得这般,可是如今就这么一个皇子。就是皇室里自己的人不急,前朝也不得不急了。
朝廷的谏言变得越来越多,这样的僵局久久得不到解决,很多事情也由此被荒废,这样无异是在给皇帝好不容易集中的威信力打压掉。
萧司笃和李悌等人便私下找到兰台来。这次并无齐猷。
他们说,“娘娘,如今北方闹灾,又有新臣入朝,事情再得不到平息,只会耽搁更多!”
“咱们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权威,不能毁于一旦啊!”
“还请娘娘交出印玺!勿要让陛下堕入美色误国的骂名中!”
楚越甚至还没来得及说话,司徒邑派来的侍卫就将这些臣子赶走了去。往后一连数日,兰台就像是一座孤城一样,除了司徒邑谁都不能进来,便是原太后也不能。
楚越也渐渐地松了口,在司徒邑跟前也开始提废后的事,“陛下不能为了我,而不在乎江山社稷。”
“这样的骂名,我背负不起。”
“我说过可以保你!”司徒邑皱着眉头,这些时日的压力让他眉眼间多了许多的疲惫,“母后逼得再狠,总不能忍心我受千夫所指!”
他这是打算用自己来逼原太后收手。
“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流言一旦起来了,就是太后想收手都不能了。”
事态发展到现在,根本就不是原太后的操作了。
赵筱开了这个口,原太后就挖大,而后便是不用管,这个口子也能由天下人越挖越大。
不到废后根本不能收场。
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尾音的几个字还盘旋在空荡的外堂。外头又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这是今年夏日的第一场雨。
那些雨水顺着屋檐滴下,仿佛回到了他们共榻的第一个晚上。没有炙热的缠绵,也没有柔情的低语。
那个夜里,谁都没有说话,但是又忍不住偷偷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司徒邑没有回答她,就算是对着楚越,他也开始保持起了沉默。在这件事上他近乎是到了一种偏执的状态。
没有人可以劝得动他。
就是楚越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数日后的一个夜里,原太后趁着司徒邑没歇在楚越这,想尽办法在“严防死守”的兰台打通了一条路。
那几个小黄门一路急匆匆,进入兰台便直接宣读太后的懿旨。都不由得楚越行礼准备。
原太后的意思,是要越过皇帝收回皇后的印玺,责令楚越退居至城郊行宫:千川宫。
城郊偏僻遥远。而那千川宫也曾是大长公主自己的园子,不过后来被定了罪才被收入的皇家。
这意思就是将她赶出皇室差不多了。
当真是厌恶她至极啊,可要是原太后知道自己最中意的赵筱还胁迫过后宫中人不能有皇子,她还会那么偏袒吗?
楚越安静的听完懿旨,便吩咐田将印玺拿出来。
这个东西从一开始落入她手里,她就是不愿意的。现在交出去心里也不禁放松了许多。皇后的权势和位置,在她手里不过是烫手的山芋。
而那属于皇后的“大度容人”,于她而言也委实是太重,太重了。
小黄门没想到这么轻易地就拿到印玺,对她的态度也平和了许多。他说,“出宫的路已经安排好了,娘娘收拾了东西待会就可以离开。”
原太后这番先斩后奏,倒是用得甚妙。
楚越就昂首扬起面具上的笑,应“好”,然后朝着长乐宫的方向磕了个头。
太皇太后生前交代过司徒邑不能辜负了她。楚越就想和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说,这次他其实并不算辜负。
“外祖母不要去找他,他已经对我很好了。”
“作为皇帝,他还要顾全大局。”
这一跪,她和当年一样落了泪。
只是这一滴泪究竟是为了什么掉下来的,她自己都不算很清楚。
十六岁入宫,她被困在这最高贵的牢笼已经有八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八年呢?耗费了这么多本该美好自由的时光,也是时候要逃脱了。
上次离宫是前往潜陵为太子棪守丧,她记得当时的心情还颇为轻松。
如今离宫,她原本以为自己也能轻松的,可是不知为何却又多了许多说不清楚的压抑。
这又是一个三年,虽然这三年她过得也不快乐,也在种种失望中继续厌恶宫廷,想要逃离。
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就算再不快乐,这三年也是有过温馨的时刻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爱上了司徒邑。
曾经有过动心,但也为了不能吃醋的事而伤过心。就算后来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但是午夜梦回时,又会忍不住心酸。
已经习惯了夜里的紧紧相拥,又怎么能忍受哪怕一刻的空虚。
这样看来,离宫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
司徒邑是晚上赶过来的。皇帝跃马扬鞭,后面就跟着几个侍卫,一路速度极快。
楚越前脚才入千川宫,他后脚就到了宫门下。
千川宫内守着的一堆奴仆如何都想不到,皇帝亲自来了,乌泱泱跪倒一片。
司徒邑抓着楚越的手要回去。她却挣脱开了。
他就回头看着了她,“有我在,你就是皇后!”
“可是我不想。”她轻声回说。那声调是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低沉,竟有些害怕说出来,害怕他会失望。
“不想什么?”司徒邑心里的那个预感又涌上来了。他依旧将它压了下去,不敢多想。
可楚越接下来的沉默又仿佛要将他的心都撕开,他转移开目光,不去看她低头不愿多说的样子。
过了一会,才又习惯性地自我愈合,然后扯出一抹笑来自圆其说,“阿越姐,你要是生气母后针对了你,以后就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
“好不好?”他的语气近乎卑微。
即便是没有做皇帝,他也是尊贵的天潢贵胄,又何须对人卑微。
楚越才抬头对视上她,她是纠结的,却又不得不咬着牙坚持。
她只能将自己的心再次封固起来,逼迫着自己回答,“陛下,我不想回去!”
那座富丽堂皇的皇城,并不是她想要待的地方。那个至高无上的后位,也不是她想要的。
伏在地上的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楚越,既害怕君王发怒,又跟着也觉得放松了许多。
皇后终于说出来了。
田自楚越嫁给太子棪前就跟着了,她的心思她便是不用去琢磨,也很清楚。
这一路过来,她虽产生出过让娘娘争宠的念头,可是当看到她偶尔露出的失落神情,她又能理解了她想要逃离的想法。
陛下终究是她的夫,即便已经拥有了再高的盛宠,她也是不愿意将他分享出去的。可是皇后的位置又让她矛盾,不得不在表面装出大度的样子。
甚至主动给他送女人。
装得久了,就连她自己也会以为是真的不在意了。
可是娘娘又何其清醒,一旦发现有机会,就不会继续让自己沉沦下去。
所以这一次被陷害到后面,田也跟着不积极的辩解了,因为她懂。
她或许早就想好了。
千川宫不比皇城里那些雕栏玉砌的宫殿,它甚至有些破败,破败得到了晚上都没点着几盏灯。
司徒邑只能就着清冷的月光看她,看着她向来弯着的嘴角放下了,像是终于脱下了面具。
明明这副冷漠的样子他从未看到过,却又觉得好像已经看到过很多遍了。
他终于问出了一直在想,但却不敢问的话,“你不想回去,究竟是因为母后所逼,还是因为想离开我?”
“我想离开……”她止住了后面“皇宫”那两个字,忽然又觉得说四个字就够了。
司徒邑就笑了,这样的回答对他来说便是第二种原因。他的眼眶渐渐染上了红,有些可笑的湿润。
“你说过,会陪我的。”
仿佛这三年来,他是全天下最傻的人。那曾经那些好不容易发出的真心笑意又是为何?他以为自己能看透她的心了,也以为自己,经足够靠近她了,可是到头来所做的一切竟还是徒然。
全都是假的。
帝王失望离去的背影,将千川宫的寂寥再多增添了几分。
后来连那唯一发着光的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
楚越站了会,脚一软就瘫坐到了地上。田掌灯过来劝她,她也没有起来。
她说,“就只今天晚上。”
就只今天晚上,让她为不知何时起来的爱意难过,也为两个人永远不可能的未来告别。
直到第二天的朝阳升起,新的生活才算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