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后来……你干脆就不怎么说话了。”
七月底,太皇太后再次病重。这次的病势比上次还要厉害。大长公主索性直接住进了长乐宫,时时照顾老人。
楚越也兰台和长乐宫两点一线跑,除了晚上睡觉,其余的时间基本都守在长乐宫。
太医令皱着眉头私下和她说,“臣等尽力挨到冬日。”
近九十岁的高寿了,先前又大病过一次。楚越这一回也算是有了心理准备,挥挥手便示意太医令退下了。
大长公主也算是孝顺,这几日没好好合过眼,这一会已经由宫女带着去偏宫眯一会了。
楚越就靠在太皇太后的床榻前,望着窗棂前的香炉青烟发呆。
回想几年前在这里同太皇太后讲笑话。那时的长乐宫里欢声笑语的,人人都爱往这头跑。而现在也就是她自己女儿和外孙女来得多了。
“阿越?”太皇太后醒了。
楚越就习惯地伸着脖子过去,让她摸到自己。
“外祖母。”
这一病将这个老人折磨得不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肉了,高高的颧骨下凹陷进去,连肤色都透着蜡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你母亲也老了。”她似乎是在感叹。
楚越轻轻“嗯”了声,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提起大长公主仍旧不愿意多说。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神思还很清楚,她缓缓地说了许多许多。
“你小的时候就很乖很乖,后来被那贱奴关了一次,性格就变了,爱打骂下头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不受人欺负,”
“外祖母记得,你十四岁那年失足落了水,进皇宫养着,那时候就变得沉稳了许多。不过也是该安静的时候安静,该闹腾的时候闹腾。”
“外祖母就最喜欢那时候的你了。”
“后来……你干脆就不怎么说话了,到了该要面对的事上纵然和和气气,但那也不是你真正的样子。”
“外祖母知道是因为什么。”
楚越静静的听着,望向楹间高悬起的帘幕。
她都知道,但她也同意了。
她感觉鬓边湿湿的,便随意地抬手拂了去。
她听着那道苍老干哑的声音继续说,“越儿,是我和你娘毁了你,但事已至此,你只能踏着脚下的路继续往前走。你娘靠不住,将来你终归要自己保全自己。”
这个九十岁的老人心里什么都明白,哪怕病着,她都比下头那些小辈要清醒太多。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的心早就死了。
靠着临死前的忏悔,究竟是真的想要换取她的原谅,让她今后的路更好走一些,还是只为了自己的心安。
若真的疼爱,一开始就不能同意。
后来,原太后来看望。楚越起身在旁边站了一会。
再招呼着说话的时候,她已神色自若——
回兰台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她觉得胸口闷闷的,便下了辇车从宫道一路走回兰台。
“娘娘也好几夜没好好休息了,还是乘辇回去吧。”田担心她,跟在她边上提醒。
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听到。楚越也不回答她,只继续往前走。
兰台挨着无极宫,离长乐宫还是有些距离的,这么一路走回去可能有些累。可是她就是不愿意坐上那皇后的辇车。
那是她们推她上去的,她从来就坐不习惯,也不喜欢。
什么“大度容人,有皇后之资”,真是可笑。
入秋的风夹杂着凉意,楚越额间起了汗。经风一吹,挥散了那些热意,却带来了眩晕。
她倒下前,只影影绰绰见着司徒邑朝她奔跑过来的身影。
好像做了一场梦——
赵筱在掖庭喂襁褓之中的小皇子喝蜜水,下头人来回说,皇后在回宫路上晕倒了,是陛下一路抱回兰台的。
她手上的琉璃耳杯落了地,小皇子司徒瀚被吓得嚎啕大哭。
她却置若罔闻。
那宫人惶恐地趴下去收拾了。
不过一瞬,赵筱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到平日的温和,她对宫人轻声说,“晚些时候派人去看望一下,问问皇后怎么了?”
“是。”宫人看了她一眼,躬身退下。
赵筱抱着司徒瀚的手紧了紧,安慰道,“瀚儿不哭,你母后病了,我们往后要多去瞧瞧她。”
太医令穿梭兰台内外,就连大长公主听说也赶过来了。见皇帝在后室守着楚越,她又安心下来,略站了一会便回长乐宫去了。
“陛下勿担心,娘娘是久未休息,加上寒风入体才倒下的。擦干净汗,喝两三日药就好了。”
司徒邑颔首示意太医令退下。
田端着水盆候在一旁,皇帝不走,她也不敢擅自上前去给楚越脱了衣裳擦汗。若是赶走皇帝,那她更不敢了。
床榻那处传来呢喃的声音,司徒邑又转身揭开幔帐去看楚越。
“去把太医令叫过来!”幔帐内传来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田脚下不由得微微挪动,听外头成奎应了声,她才没动。
其实她想,如果司徒邑现在不留在这,让她听着话太医令的话给娘娘擦了汗,或许会更好一些。只是那人太着急了,着急到恨不得一刻也不离开。
她又不能当着皇帝的面给皇后擦身上的汗,不然等她醒来也不好交代。
田脑子里被两个想法拉扯着,做不出抉择。
楚越身上还在发着虚汗,她皱着眉头似乎很难受,口中一直在说着什么,细细碎碎的,司徒邑听不清。田也听不清。
太医令就是听不清,也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事。可能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过去了也就好了。主要还是多休息。
但是皇帝非要现在给解决了。太医令只有斗胆上前要去唤醒皇后娘娘。
“不行!我不能丢下你!”楚越突然发出了清晰的一句话。
司徒邑顿住了。
太医令未发觉地要继续叫醒楚越。司徒邑却又将他赶出去了。
成奎从未见过如此慌了神的皇帝。不过作为皇帝身边最得力的近侍官,他很清楚现在应该把屋子里的人都清出去。
“阿越?”司徒邑尝试着喊了一声。
上次这么叫她,还是在永安三年。那年以后,他们之间便隔了太多太多。隔了一个太子棪,隔了一个长公主,隔了整座皇宫……
过了一会,楚越有些疲惫地抬起了双眼,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影。她还未全醒,现实和梦境依旧连着的,她发出了一声疑问,“邑儿?”
司徒邑身子一僵,他都不敢应声,只是点头。
喊了这么一声,楚越就又睡了过去。快得让司徒邑差点都以为那一声呼唤是他的错觉。
后来,田在外头冒死喊着,“请陛下出来,奴给娘娘擦洗换衣裳。”司徒邑才缓过来,也没责怪田的僭越。
他出来的时候,鬓间额间落了几缕头发下来,玄青龙纹深衣的领口也歪了些。那样子一点都不像个帝王。
成奎自己不敢上去触逆鳞,便给周围几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示意引着皇帝上辇车回无极宫。
司徒邑拒绝了,他的神情又突然放松了下来,吩咐着“把东西搬到兰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