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子识字否
李宗儒见陈书吏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愿和一名小吏多计较，转向张蕃道：
“老夫本以为，你再也不敢回莫云县了，没想到一大早你就回了城墙工地。”
张蕃见李学政这样有礼，于是不敢轻慢，肃然拱礼道：“本朝王法森然，草民不敢擅逃。”
“果然有担当。老夫在外面听到你是来纳役钱的？”
“回学政大人，是的，草民想把七十一天的役钱一次性都缴纳完。”
“好，你一会儿银子放在桌上。”李宗儒笑了笑：“书吏定会马上就为你办妥，明天你就不用再上城墙了。陈书吏你看行不行？”
趴在地上的陈书吏如蒙大赦，赶忙回道：“行！……是、是，小人立时就办。”
张蕃见没事了，拱手道：“多谢大人，那草民就告辞了。”
“呵呵。”李宗儒似乎看穿了他不想在衙门里多待一刻的心思，温言道：“老夫正好也要出去一趟，咱们一道出门吧。”
张蕃取出数好的银子放在桌上，就跟在李宗儒身后出了门。
一老一少在游廊上走了几步，李宗儒忽然问了句：
“昨日‘狂僧’四处化缘，说是要抄写佛经，是你在替他抄经吗？你识得字？”
张蕃一怔，自从幼儿园毕业后还是头一次遇到有人这么问他。
“回大人，草民识字。”
“多么？”
“呃……还行。”
“还行？”李宗儒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张蕃：“如果识字不多，就抄不了几篇经，可怎么我夫人把老夫书房里的上等宣纸全捐出去了？”
张蕃只笑了一笑作答，他知道在历代文人眼里，谦卑低调是一种美德。
李宗儒换了个话题：“你读过哪些书？”
“草民读过几本儒家的书，但研究不深。”
“儒家以外呢？”
？
他问我这些干嘛？不会是考校下我的水平，有意让我考功名吧？
“回学政大人，草民读得较杂，诸如百家、杂诗、散文都有涉猎，不过都是略懂皮毛。”
“哦？诗！？”李宗儒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来看向他：“《诗经》熟悉么？”
张蕃被问得有些郁闷，这么基础的东西，他六岁就背得滚瓜烂熟了。
“回学政大人，还比较熟悉。”
“哦？！那你读的书还真不少。”李宗儒顿时来了兴趣，“你觉得昨天工地上，县学学生朗诵的那首《烝民》如何？”
诗是好诗，就是朗诵的人太磕碜了些……
而且给征夫们念这诗，实在是不应景，不过这话却不好直说。
“回学政大人，这首诗说的是仲山甫为周宣王在远方筑城的事，既颂扬了仲山甫的勤劳王事，同时还颂扬了宣王未雨绸缪、高瞻远瞩。两位学生大概是以我朝当今圣上比于宣王，那么仲山甫应该是比喻县尊大人吧？”
说完这句话，张蕃感觉自己都快吐了。
难怪姓陈的书吏那么怕这位李学政，他在莫云县的权势应该远超过一般的学政，这大概都归功于他的拍马屁神功已经到了雅致的地步。
这种引经据典的马屁，哪个文官能拒绝？
张蕃想换个话题，然而李宗儒却道：“果然是读过这首诗的，真孺子可教！你继续说。”
还继续……？？？
“是，【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比于县尊大人，自无不可。不过，后面那句【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似有不妥……”
“什么【邦国若否】？你怎么把这里记错了，那一句是【邦国罔替】”李宗儒一愣。
？？？
这位老先生到底在说什么？
我怎么会记错，明明是那两个学生记错了，他俩朗诵的就是：邦国罔……
怎么连李学政也记错了？！
张蕃背后一阵发凉，他忽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了。
也许那两个学生根本没背错，也许这个世界上残缺的不止是佛经……
这个世界的《诗经》难道也有问题？
他倒吸了口凉气，不敢再“顶嘴”，改口道：“想起来了，是草民记错了。此处的确是【邦国罔替】……没上过学，没啥文化……”
“唉~”李宗儒长叹一声，道：“你没上过学，还能对《诗经》有所了解，实属难能可贵。”
到了县衙门口，李宗儒站住了，面向张蕃，道：
“张公子有两件事，实在让老夫佩服不已。”
张蕃一脸莫名其妙：“草民不敢当，敢问是哪两件事？”
“呵呵，你跪在城墙上，刀斧在颈，居然还能想着哄那‘狂僧’换个长点儿的经来念，你是想拖延时间，好寻机找砖头砸翻衙差逃走吧？”
张蕃沉默了一瞬，只回了一个字：“是。”
李宗儒赞许地点点头，叹道：“事中临危生智，事后坦荡敢认，孺子可教！老夫佩服你的另一件事便是：你竟然能让无法无天、只认方丈不认仙的僧十朋去帮你买米。恐怕除了他家方丈外，你是这世上第二个能让他去买米的人了。”
张蕃笑道：“学政大人也待我很好，多谢大人放我半天假，要不然，我连来县衙办纳役钱的时间都没有。”
李宗儒点头微微笑了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张公子不必客气，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说完，李宗儒便转身返回县衙门内去了。
诶……？
他不是说有事出门吗？
张蕃忽然明白了，心底笑了笑：原来这老爷子是想专程送我出门，只是放不下架子直说。
张蕃朝着李宗儒的背影作了一个揖，阔步离开了县衙。
——————
莫云县，柴巷。
张“宅”。
张宅本不是宅，而是一间门房。
这两天亲眼见到官、军对僧十朋的态度，张蕃更加认识到武艺的重要性。
一无权，二无钱，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民，在这个古代世界，只能任人鱼肉。
本来还想着下午出门买些新的被褥枕单，现在也打消了这些念头，静心盘坐，开始修习僧十朋教的内功入门之法。
默想了一句经文后，下腹部一股真气升起，游走，然后回归到下腹。
如此往复数十次后，他开始按僧十朋所教，试着让真气游走全身。
可练习了半个时辰，无论如何凝神运气，那股真气就是不肯到两腿上去。
昨晚被僧十朋的呼噜扰了一夜，渐渐悃意来了，坐在床上半睡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