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专治各种不服
夜里。
屋外,月明风清,蝉鸣虫唱。
屋内,呼噜声震瓦。
“呼——、吧唧吧唧、呼——”
这和尚打呼噜也太离谱了吧?
恐怕寺里想捶他的不止是方丈一个……
没办法,张蕃只好起来,坐在巷子里练习僧十朋教的运气法门。
……
用了僧十朋教的诀窍,那股暖流到了肩后,果然没有再消失,而是分流至双臂、头部才消散。
又练了小半个时辰,这股暖流已经可以从头部、双臂回流至下腹部了。
坐到凌晨时分,终于悃得睁不开眼时,才回屋睡觉。
呼噜依旧山响,但张蕃头一挨床,就睡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张蕃在僧十朋的护送下,又回到了城西的城墙工地。
到了城墙工地,他悄没声地回到城墙上继续搬砖,僧十朋则坐在一片树荫里打坐。
没人找他打听昨天发生的事,仿佛所有人都把那件事忘记了,
也没人再提起吴老四,包括那个劝他逃走的老年征夫。
看来县里想淡化影响,下了封口令。
附近的军卒也换了一拨人,可能担心军民再起冲突。
……
知了——,知了——
蝉鸣不止,时近正午。
吃完了午饭,张蕃才搬了几块砖,就有人从他背后轻轻拍了拍肩膀。
他回头一看那人,不由笑了,此人正是昨天搬出【大宁律】制止军卒们擅杀的那位衙差。
那衙差笑道:“张公子,李学政叫我来跟你知会一声,下午放你半天假,明早再回工地来。”
张公子?……从小到大都没人这么叫过我。
张蕃有点尴尬:“怎么突然放我的假?出什么事了吗?”
“公子的案子已具结呈报,县里定为各有过失,不再追究,了然大师托我带个话,等着公子过去告个别哪。”
衙差指了指墙外一处树荫下,僧十朋一手拎着两个布袋,望着他憨憨笑着。
张蕃走到树荫下的时候,僧十朋把布袋递了过来。
“张施主,贫僧要回京师了,你自己多保重。这是买给你的。”
“这袋子里是什么?”
“昨夜看到府上米缸是空的,就买了五斗米、一些瓜果,你这两天好下锅做饭。”
张蕃接过两个袋子,沉甸甸的,感谢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还有要紧事,张施主近期可有打算离开莫云县?我怕下次来找不到你就糟了。”
“放心吧,我想走也走不了,这次的徭役恐怕还得两个月呢。”
僧十朋一怔:“你不是有些银子了吗?只要向县里交些银子是可以免役的。你不知道吗?”
张蕃一愣,这个世界竟有类似唐代的“庸”法,道:
“我现在知道了。放心罢,我就在莫云县等着你,你不来,我不走。”
僧十朋合十鞠了一躬:“得张施主一诺,贫僧就放心了。内功入门的法门,你记得勤修,大概两、三个月就差不多了。”
僧十朋走了,张蕃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扛起布袋往家走。
刚抬起来就发觉有东西硌腰,伸手一摸,袋底的米里有些硬硬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十两一锭的青丝银,共十六块。
僧十朋还是把银子全留给他了。
——————
张蕃把袋子扛回家放好,揣上银子就出门去了县衙。
在县衙打听了半天,才知道唐代的“输庸”在本朝叫“纳役钱”,本县经办“纳役钱”手续的是一位姓陈的书吏。
又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此人在后衙办公,到了地方才听人说陈书吏上城墙办事去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陈书吏才回来。在门口一见到张蕃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就皱紧了眉头,捂了捂鼻子。
张蕃说了来意后,陈书吏大刺刺往椅子上一坐,不耐烦道:“规矩都懂吧?”
“懂,我打听过了,一天役钱是两钱八分,我一年最多服役九十天,从明天算起,我最多还剩七十一天役没服完,我就按七十一天交满,共十九两八钱八分。对不对?”
陈书吏愣了一下,人家都是一天天或一旬旬纳役钱,这人倒大方,连工期什么时候结束都不知道,直接把后两个月的一次全交了。
张蕃不是大方,他只是不愿总上衙门看人冷脸,宁愿吃点小亏,反正手上有笔横财。
陈书吏冷冷道:“你家里,是有什么红白事等着办吗?”
“我家有没有事办……跟我纳役钱有什么关系?”
陈书吏万没想到一介小民敢顶嘴,勃然变色:
“有什么关系?边境吃紧,个个都像你们这样纳点钱,就逃避徭役,城墙谁来修?蛮子打来了,是你挡?还是我挡?!”
张蕃大感好笑,问:“纳役钱不是朝廷法度吗?我按朝廷法度办事,怎么听你这么一说,像是我在破坏城防似的?”
“啪~”
陈书吏一拍桌子,怒道:“哪儿来的小杂种,敢顶嘴!?你这纳役钱我还就不给你办了!银子交与不交,反正都落到县衙银库里,又到不了我口袋!你在城墙上累不累死,我操的哪门子心?!”
听到这话,张蕃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人见他大方,是想讹一笔茶水钱。
他宁愿回城墙再搬七十天砖,也不愿给这种人一个铜板,于是转身就走。
陈书吏惊愕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想到这少年如此目中无人,更加恼怒,在他身后吼道:
“小畜生不要走!现在刚到午后,你不在城墙上搬砖,偷偷跑来县衙,哪个不要命的衙差放你出来?我这就叫人抓了你上工地去指认!”
张蕃懒得和这种小人物废话,抬腿就要出门,门外却进来一个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来人年纪有近 60 岁,看起来还有点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陈书吏见到来人,赶紧站了起来,鞠了一躬,毕恭毕敬叫了声:“学政大人,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莫云县学政李宗儒,张蕃昨天没多注意到他,印象不深,才一时没认出来。
李宗儒淡淡道:“我在外面就听见你在吵吵,是我放他出来的,陈大书吏要叫人指认老夫?老夫心中怕怕,赶忙就进来自首了。”
陈书吏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四肢匍匐,面孔贴地,一声不敢辩解。
大宁朝的衙门里有三个阶级,官、吏、役。
官才是吏部委任的正式编制,吏和役都属于编制外人员。
这位李学政不但是正经有官位的人,还是陈书吏上司的授业老师。
李学政明显是带着情绪跟他说话,这时候,不管你有理没理,不管你怎么解释,只要开了口,都是“强嘴”、“不服”。
大宁朝的制度,专治各种不服。
这时候最好的作法就是:跪稳撅高,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