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方丈早晚捶死咱俩
尘团在半截槐树下停住不动了,尘埃渐落,模糊的人影渐清晰起来。
张蕃这才看清楚,僧十朋肩上扛着一个大麻袋,麻袋上绑了一张红木大桌,桌上还有把椅子。
僧十朋见他还在,释然一笑,把背上小山轻轻放下了。
张蕃讶然道:“你这是去谁家打劫了?”
“施主可别骂人,贫僧敢打敢杀,就是不偷不抢。有些是化来的,有些是银子买的。”
僧十朋一面解下肩上货物,一面给张蕃解释这些东西的来由……
闹了半天,这家伙压根儿没见到孙德权。
他跑到二十里外的军营里,遇到一个几年前被他殴打过的校尉。
他直接把“抄写经文,功在千秋,名传万代,机缘难得,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转述了一遍,
那位校尉可能是被他的善良打动了,反正当场就交了三两银子。
僧十朋刚要离开时,有位兵曹恰好下来巡视,见有和尚敢跑到军营非法化缘,大为震怒,问清了原由后,当场纳捐五十两,留下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结果消息一散开,又来了七、八名兵曹和几名别将把他堵住了,个个都留下名字,捐了银两。这套桌椅也是一名参将捐的。
僧十朋回到县城买东西的时候,也不知道孙德权从哪儿得的消息,派人追上来,也捐了五十两。
张蕃听得目瞪口呆,道:“你到底总共收了人家多少银子?!”
“买了笔墨纸砚后,我叫店家帮忙称了下,还余下三百二十三两七钱。”
听了这个数字,张蕃半天说不出话来。
人才!我忽悠他去化几两银子,他忽悠了人家三百多两,还附带一套家具……
我俩好像……要发财了。
……
僧十朋摆好了桌椅,打开麻袋,把笔墨掏出来,道:“我还搬回来一麻袋宣纸。”
“宣纸?一麻袋?!你买这么多干嘛!”,张蕃知道宣纸很贵,顿感心疼。
“不是买的呀。”
“这也能化来?”,张蕃心中顿觉一宽。
“是县里的学政夫人派人送的,她也听说贫僧在淘换文房四宝。”
???
张蕃开始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只说了个‘功在千秋,机缘难得’,就有这么多人捐银子?”
“不止,贫僧还说了:将来我寺给你立块碑文,刻‘天不生某某,万古经不全’,我这都是为你好。”
!!!
“寺前立碑文这事,你今天到底许了多少人?”
“十二个,怎么啦?”
张蕃倒吸口凉气:“我只是打个比方,你真答应人家啦?”
“……你是打比方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出家人不带你这样儿的,我是说过打比方的!”
“你没说。”
“我……你!你也不想想,寺门口立 12 座碑写这玩艺儿,你家方丈能同意吗!?”
“可这是你的主意呀。只要咱们能把经修补全,你去求我家方丈,他准同意。”
!!!
张蕃感觉,他和僧十朋两个人,早晚有那么一天……
要被方丈吊在寺门口捶死!
而且僧十朋还只是从犯。
事已至此,还是先顾眼前吧……
张蕃在桌前坐下,让僧十朋开始背诵《地藏王菩萨经》,听到哪里有缺漏,就叫他暂停,补完了再叫他继续。
他还惊讶地发现,僧十朋背的经文不仅有缺漏,连有些字都是错的,导致部分经文有歧义,于是又多了一项改错字的工作。
僧十朋边看他增改,边情不自禁默念,原先晦暗滞涩的地方顿觉晓畅明白了许多,喜得他抓耳挠腮,手舞足蹈,再没了化缘时装出来的庄严样子。
……
等两人忙活完,不觉日已西斜,乌鸦绕枝。
“咕咕……”,张蕃的肚子又响了。
他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吃午饭。
僧十朋尴尬地笑笑,从袋子里拎了一包东西取了出来,有几十个烧饼,还有烧鸡。
原来这和尚化银子的时候,还想到要买吃食回来。
……
夏夜凉风渐起,晚霞还留着最后一抹残红。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和一个成年僧人在槐树下大块朵颐。
张蕃一面啃着鸡腿,一面琢磨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听僧十朋说,学政夫人派人送宣纸时还捎了话,说明天县里就会把吴老四的案子结了。
徭役还没结束,还得回去接着搬砖,大宁朝对逃役人员实行终生追责,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僧十朋身后吧。
至于那笔银子,不管僧十朋怎么推三阻四,张蕃硬是分了一半塞给他。
看着手上白花花的一百六十余两巨款,张蕃心里美极了。
这么多钱,就算胡花乱用,也够自己在小县城生活好几年了。
……
吃完了饭,僧十朋帮张蕃把桌椅麻袋送到了张“宅”。
张蕃家在一条叫作“柴巷”的偏僻陋巷中,屋里只有两个小房间,这个“家”本是一家大户人家后门的门房,后来那家人犯了事被满门抄斩。
因这宅子不吉利,官府几次都没能拍卖出去,就荒废了下来。
张蕃母亲生计艰难,就带着他鸠占鹊巢,悄悄把这间门房改造了自己的家。
宅子的内门锁着,母子俩进不去。因此巡街的衙差们虽然知道有人非法占房,但可怜他母子无家可归,都装作不知道。
僧十朋看到这门房的残破景象,心有戚然,双手合十喃喃低语:
“罪过罪过,以后再不敢住破庙了,太奢华了……”
“你刚说什么?住什么?”
“哦……贫僧是说,恐怕我得在这儿住一晚了,而且明天县衙结了你的案子,我再走。”
张蕃笑了笑,微微点头表示感谢。
临睡前,僧十朋教了他些运气吐纳、搬运周天的基本功,嘱咐以后要勤加练习,下次来时,如果有了进益,才敢教些高深的。
张蕃静听着,一一用心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