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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成株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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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见头顶上的俊脸越落越低,他嘴角的笑意就越来越深,但苏竺还是不信邪,起身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黑墨般瞳仁显然一颤,长睫飞速扑棱,双腮不免又多了一层粉红。

    就这纯情害羞模样还要装纨绔。

    苏竺嘴角一勾,双手一扯,白色长袍就滑落在他臂膀处,她腾出一只手抚上他的面庞,轻笑道:“这么容易脸红,难道宣王天生皮薄吗?”

    她指尖微微一勾就在他的脸上引起一片战栗,浮晕将他原本英气的眉目变得秀雅起来。她仔细端量着他眼底翻涌的浓墨,知道他有一副好皮囊,却也未曾想是这样的耐看。

    “宣王现在还要继续装吗?”

    “谁跟你说我是装的了。”

    眼底的浓墨随着低哑的声音渐渐散开,像是打翻的砚台在白纸上肆意涂抹着颜色。

    她原本拽着他衣襟的手不知不觉已经被他别在身后,姿势调转,她整个人都快被箍在她怀中。

    苏竺恼羞挣扎着胳膊,她差点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曾驰骋沙场数年,论力气她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可在苏皖残留着印象里,宣王不应该一直是个矜持如玉的翩翩公子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放荡不羁?

    难道说苏皖当初的悔婚就是因为他太过于……

    咦,怪不得最后那般情深也被苏皖遗忘,合着是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啧啧。”

    苏竺轻啧了两声,略显鄙夷别开了脸。

    独留在原地的宣王盯着她一会紧皱又一会舒展的眉头一头雾水,方才主动的也是她,现在嫌恶的还是她,这个苏家娘子到底有几副面孔?

    但眼下的情形还是让他有些挂不住面,他低咳了两声顺势松开了手。

    “要是因为孙家的事,苏娘子还是请回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于礼不合。”他说罢正襟危坐,显得再正经不过。

    要不是念在他短命的份上,苏竺真的很想夺过书卷直接扣到他脑门上,一报闷棍之仇,二解方才之屈,三敲浪子多情……

    也许是她的心思全都化在脸上,他下意识又解释了一句:“昨晚那一下确实是我下手有点重,但我发誓我只用了一成力,谁知道你那么不禁打。”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苏竺愤愤收起茶盏将门关了个噼里哐当响。

    回春见到满脸愠色的苏竺不由有些纳闷问道:“娘子去哪了,怎么还生了一肚子闷气?”

    “求人哪有不生气的。”

    苏竺悻悻坐在床榻上,果然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最靠不住。

    何况像孙家这种烫手山芋,宣王不愿出面也是情理之中,可除了他之外她该如何揭开这层面纱呢?

    要不自己上。

    反正孙家郎君的死已是事实,她入了孙家就不信摸不出点消息,至于怎么出逃,那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苏竺初步盘算好了计划立即翻弄着行囊:“回春,一会你就换上我的衣服,往西走。”

    “那娘子呢?”

    “我自然是先行一步,哎呀,你放心,我指定会爱惜我的小命的,让你这么做就这么做……”

    等回春走后,宣王等人果然追了出去,苏竺换了套小厮衣服蹑手蹑脚下了楼。

    厅内生意兴隆,众人正喝酒吃肉好不快哉,自然没有人会留意她这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苏竺顺利翻到后院,找到自己的马车象征性哀叹了两声:“对不住了诸位,马车我就先征用啦,等回京都再补偿你们吧。”

    她说罢扬起马鞭,飞驰而去。

    皎月当空,小路越走越窄,随着四起的寒风,苏竺心底还是打起了鼓。

    一腔孤勇渐渐消散,苏竺才后知后觉是不是方才那个问路的掌柜坑了她,可眼下只有一条路,前面是茫茫一片,后面依旧是茫茫一片,要不还是硬着头皮走吧。

    可风似乎偏要与她作对,它猛地一鼓腮,浓云便将最后的光亮彻底隐去。

    风停了,天暗了,她的手开始抖了起来。

    “不就是夜路嘛,谁怕啊,唱支山歌给党听……”苏竺一边嘟囔着,一边乱唱着,发颤着手紧紧握着缰绳。

    忽地,车厢内传来一阵窸窣声,苏竺寒毛悚然加快了速度。

    可马儿跑得越快,身后的声响就越大,苏竺想回头却又不敢回头。

    “再快我的屁股就快颠没了。”

    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竺一把拉住缰绳,车厢内的男人一声闷哼撩起来了卷帘。

    男人一手擎着帘子,一手捂着额头,笑道:“我打你一下,你磕我一下,这下我们可扯平了。”

    苏竺看清男人的面容,不免大吃一惊:“怎么是你!”

    她同回春的商议不过才一刻钟,宣王到底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又是如何一直在后不吭半声的?

    “你这么惊诧我会认为这对你来说是个巨大的惊喜。”

    惊喜个头啊……

    苏竺吞下呼之欲出的&,没好气将人往车下赶:“宣王既然不愿掺和为何不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请宣王下车。”

    苏竺见他岿然不动,直接上手将他往下推。

    可她那点力气没让他挪动半分不说,反而把自己累出了满头大汗。

    苏竺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气咧咧骂道:“说好的玉面书生呢!你生得一张这样俊秀的脸,却偏练得那样魁梧的身子,怎么还天天披着个白袍装什么柔弱啊!”

    宣王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她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挖苦,而且到底是谁规定魁梧之人不得穿白,再说他在京都的名声是不好了一些,可那也是纨绔浪荡子,而不是什么柔弱病秧子啊。

    苏竺自然猜不透他心中的腹诽,眼下她是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索性直接坐到车厢内。

    宣王瞧着她那气鼓鼓的模样有些失笑,也跟着坐回车内缓缓问道:“令尊既已给你准备好了万全之计,为什么还要逃?”

    “如果万全之计的代价是要由苏……家父和苏家上下的安危来换,那我还不如去孙家陪葬。”

    “没想到你还是烈脾气嘛。”

    “你没想到的事多了去了。”

    “那你怎么这么笃定他们一定会出事呢?”

    “我开了天眼,泄露了天机。”

    苏竺这一怼,宣王却笑出了声。

    “好,那永乐公府的事也是天机泄露?那天机有没有告诉你,往后的北兴如何?”

    苏竺微怔,认真开口:“生灵涂炭,苦不堪言。”

    短短八字将宣王嘴角的笑意全部凝结,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隆,密密麻麻的雨珠砸在车上发出“啪嗒”的声音。

    她撩起卷帘,车外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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