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成株 (五)
男人握紧马鞭的手明显一顿,马鞭便如同一条僵蛇在空中停了良久。
男人眉头一皱:“苏娘子认得在下?”
他问出口才将悬在空着的马鞭收了回来,认真打量着此刻的苏竺。
明明率先出声的是她,到头来僵在原地的还是她。
苏竺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男人,生怕再一个眨眼他又会变成一抹白雾揉在日光中,也不知是不是眼眶实在瞪的发酸,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泪珠不受控地吧嗒吧嗒落在车板上。
她这眼泪一落,男人明显慌了神,四摸帕子无果,只将衣袖微卷递到苏竺面前:“好端端的哭什么?”
苏竺略过他的衣袖,一把直接捏住他的面庞,直至红晕爬满男人的面颊将那抹热渡满她的指尖时,她才如梦初醒收回了手。
“这竟然不是梦。”
那个在她梦中出现数次的背影,那个在画纸上草草勾勒的背影,兜兜转转数次,终于有了清晰的画面。
剑眉星目,丰神朗秀……
可这一切来得太过于突然,甚至她还没来及设想该怎么与他相遇时就以这种方式见了真尊。
李轩鹤的尊容,准确来说也应该是宣王赵宣和的尊容。
宣王还错愕僵在原处,比他掐红的脸颊还要热得是他耳尖瞬间腾起的朱红,翻滚的炽热像是一团火从他的耳尖一路下延至脖颈。
苏竺望着此刻熟成虾子的宣王才想起方才的唐突,手一捂脑门唉声道:“哎呦,哎呦我的头好疼……哎呦回春,你快帮我揉……”
她一边喊着一边将身子往车内缩,直至她的手刚好碰到卷帘时,胳膊却被用力一拉。
这一拉她才缩回去的身子又挪到车厢外,苏竺瞬间就明白过来那个打得她头晕目眩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就在她准备发作时,那双大手却移到她的后脑勺上,他轻轻一按,她的鼻尖差点就要撞到他的胸膛。
男人身上特有的莲花香气渐渐扩散在她鼻尖,随着掌心的温热一点一点顺过三千发丝汇涌到她的大脑皮层,然后将她才翻涌而上的怒气一一捋平。
“一会儿,你帮她多按按这几个穴位,会好受一些。”男人收回手握紧缰绳,朝身后的回春嘱咐道。
苏竺滚烫的脸差点能掐出血珠,她恼羞放下卷帘,直到回春替她揉了好久她依稀能够闻到那股淡淡的莲花香气。
马车行驶过竹林便拐进热闹的长街,他们落脚的客栈距离京都不过只需一天的车程,苏竺想了想原来的计划,还是手捧着热茶敲了敲宣王的房门。
“进来。”
宣王嘴上应着,临苏竺进门他还是低头望着手中的书卷,眼皮未抬一下,他修长的手指只在桌前叩了三下,显然早有预料。
“苏娘子,请坐。”
苏竺径直端着茶盏坐到他的对面,也不言语只静等着他看完书卷。
房内一片安寂,只有他和她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半盏渐冷的莲子茶。
“苏娘子前来不会就是为了看在下读书的吧?”宣王放下书,缓缓抬眸。
“自然不是,今日前来有一事相求。”
苏竺说完站起身,宣王脸噙着笑坐等她张嘴,却见人端着茶盏要往外走,她这一走,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随即起身拦住她的去路。
“不是说有事相求。”
苏竺不慌不忙作了一揖,答道:“既是求人哪有给人喝冷茶的道理,我这就去换杯茶来。”
这哪有个求人的态度。
宣王心里一嘟囔,却还是一把夺过茶盏一饮而尽,莲子特有的苦涩清香就爆在他的唇齿间,直到他坐到原处才回出一分甘甜。
“不必,我就喜欢喝冷茶。”
苏竺听罢就知他这会儿才是真愿意同她说话,便也折回身重新坐到对面。
“说罢,何事?”
苏竺没有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说道:“烦请帮忙揭露孙家郎君的死。”
宣王见她回答的爽快,不由唇角微微勾起:“你父亲只说让我帮你进宫,这种揭露别人家痛处的事,我可不干。”
“如若孙家日后会威胁到朝堂,您还可以置之不理吗?”
宣王眉头微挑,似笑非笑望着她:“一个四品小官哪来的威胁,苏娘子就是编理由也得编个像样的。”
“眼下孙家是只是一个四品小官,但孙家娘子不日将被抬入永乐公府续弦。”
宣王仍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永乐公是何许人也,难道宣王还不清楚?如若任由他们继续迫害武将,有一日他国来犯,我泱泱大国无兵可阻,弃城而逃岂不是落个千古笑话!”
苏竺声落,宣王的手明显一颤。
永乐公那群人天天无风不起浪,常在朝中煽动着剥削武将势力,他皇兄本就生性多疑,再加上先皇之前秘密立储一事让他心中更加忌惮,武将势力一削再削。可眼下北兴虽瞧着是太平盛世,但四周涌起游牧势力却不容小觑,不停打压武将势必会积压无数隐患。
可这些朝中大臣都未必看清的形势,她一介女子是如何知晓的?
更何况况他与她父亲的交涉一直是利用着怀才不遇书生的名头,她是如何猜透他的真实身份呢,难道说她的父亲早就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苏竺见他脸色微沉,大概也能猜出他的疑虑,幽幽道:“宣王大可放心,你的身份我绝不会透露出去半句。”
直至宣王眉头略微松动,苏竺这才放了心,继续说道:“孙家骗婚无非是想保住仕途,若孙家郎君的死不爆出,等孙家娘子顺利将孩子过继到孙家后,届时整个孙家将会是永乐公府的傀儡。至于孙家其余四个女儿,势必会是拉拢其他权贵的武器,到时永乐公府的力量可就会越来越大。宣王想要连根拔起,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是吗?”宣王突然站起身,靠在桌前居高临下望着她:“谁跟你说我要连根拔起?”
“宣王心系天下怎么会任由奸臣左右朝野?”
“心系天下?哈哈哈,苏娘子要不要去京都打听打听,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他说罢俯下身,滚烫的鼻息就落在她的肩头。
她抬起头,只见他笑的玩味,眼底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