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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硕果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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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是越过澄澈湖水从对面画舫流淌过来的,男人手摇折扇,一席白衫腰衔白玉,一举一动、一颦一蹙皆是儒雅斯文。

    “见过成安王。”种诗芸行过一礼,附在苏竺耳边解释道:“这位便是宣王的义子,宣王离世后,官家念其无后,才特封他的义子为成安王。”

    毕竟是贵胄,苏竺刚想施礼却被成安王疾声阻拦。

    “老夫人不必多礼,当年若不是幸得您的照拂,则安哪有命在这泛舟赏画。”

    照拂?

    苏竺一细想便也心中明了,老侯爷与宣王交谊匪浅,而苏皖与宣王又有一段往事旧缘,宣王病逝,她出手帮衬着点他的义子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她瞧着眼下成安王欲言又止的模样,怕他追问起旧事便立即找了理由逃脱:“不过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罢了,成安王不必挂在心上。老身出府多时也有些乏了,就不打扰成安王赏画了。”

    “老夫人且慢,当年金临一别已有数年未见,则安有一个疑问一直困扰在心间已久。”

    苏竺心里惊呼一声“不妙”,成安王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

    “您当年为何要悔婚?”

    果然,该来的总会来的。

    苏竺一顿,有些为难起来。

    苏皖记忆不全,她上哪去知道二人的纠葛,又怎么能知晓他们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相看两厌。

    可成安王问的真切,等的认真,苏竺只得低眸故弄玄虚叹了一声:“大概是缘浅吧。”

    世事难料,情缘难求,此乃人间常态。

    成安王失落垂眸显然信了这套说辞,他阖上折扇缓缓道:“将士曾说义父被俘时遭蛮夷多次欺辱,酷刑严打他从未吭声半句,屈辱怒骂他也未曾在意半句,三年来他就像是一具死尸,不说不闹不抗。唯独蛮夷要去抢那莲花香囊时,他才拼命相护有个活样。”

    “直至临终前最后一刻,他还紧握着香囊眼望故土,嘴里只剩一句‘君归人海,吾葬山野’。则安今日提此并非想让老夫人愧疚为难,只是觉得有些情深不该只埋藏地底。”

    成安王的声音本就低沉,也不知哪艘画舫的多情郎纤手拨乱了十三弦,混在一处,如泣如诉。

    君葬山野,今生永别。

    吾归人海,不复相见。

    苏竺转过身,微风吹散了湖面的粼粼波光,也吹酸了她的眼眶。

    她想大概是苏皖也难过了吧。

    “祖母。”

    种诗芸一连唤了好几声,苏竺才缓过神来,她再一转身哪还有成安王的影子。

    潺潺湖水照例漾出微波,一圈一圈扩在皎洁月色中。

    “回府吧,我有些乏了。”

    仲夏一晃而过,苏竺的院子里又重新围满了人。

    大房不是隔三差五将梨园请来供她解闷,就是将外府新鲜玩意带回供她消遣,同样好胜的二房也不甘下风,制备香花、香果、香药的瓶瓶罐罐直摆了一院子,就连素来不爱说笑三房也时不时拉着她曝晒书籍字画,叙讲闲情雅事。

    众人仿佛又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全都为她腾出了时间。

    子孙环绕,院子里常是一片欢声笑语,毕竟还是年轻人的思维,这一热闹,她的思乡之情也消了大半。

    待京都风里又多了一分凉爽时,苏竺在府上就更待不住了,瓦子各式棚下的杂剧、傀儡、合声、商谜等早就勾得她魂不守舍,常常闹到夜半才尽兴而归。

    几个月下来,什么焚香、点茶、插花、挂画信手拈来,泛舟、捶丸、投壶、马球样样不落,她彻底与种家上上下下打成了一片。

    苏竺偶尔也会怀疑众人是不是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但转眼瞧着个个低眉恭顺的模样又打消了心头疑虑。

    知不知道的,还是快活最重要。

    种家侯府出了位“转世活佛”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都,苏皖向来德高望重,此次半脚踏进鬼门关阎王爷不敢收留的事迹被添油加醋编成了话本,苏竺听了都哭笑不得。

    可闻风而至的妇人数不胜数,争先恐后欲要一沾福运。面对一院子的妇人,苏竺索性将她们分了队,今个教段广场舞,明个练套八段锦,妇人们只觉得又熟悉又新奇,纷纷照葫芦画瓢。

    苏竺似乎越来越适应苏皖的身份,也越来越习惯这里的养老生活,她常常会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真有幸重回现代,定要将这些都一一记载下来……

    “都仔细着点,这些可是侯爷特意从外带回的花,金贵着呢。再往左一点,对对对,顶部再摆三盆。”云溪一边指挥着小厮装饰亭阁一边催促着身旁的女使:“去厨房盯仔细了,今晚的蟹酿橙可不能出岔子,算了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云溪是钟如若身边贴心的人,在下人中的威望自是不低,一个个点头哈腰之际,一口一个“云溪姐姐”唤得格外亲热。

    “云溪姐姐,为何今年的中秋宴这般重视,老夫人不是最喜清净吗?自打大娘子回来后,老夫人的脾性总是怪怪的,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仅如此,好些事她也不记得了,上次竟然把三哥家的媳妇当成四哥家的了,闹了好一出笑话。哎,你们说这上了年岁,当真能有这么大变化吗?”

    “什么变化大啊,我听嬷嬷说八成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附身了,明明之前一直窝在寿安堂不出门,现在满院子可都是她的笑声。”

    女使在后七嘴八舌,云溪眉头一扭,薄薄的嘴唇直抿成一条直线。

    “我看你们的皮是太紧实,老夫人的事岂能轮到你们这群贱蹄子置喙。”

    “云溪姐姐,我们不敢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再有下回,全部送出府,侯府可养不得爱嚼舌根之人!”

    小女使们吓破了胆一哄而散,云溪穿过前厅正见春熙鬼鬼祟祟手握一包袱,三步一回首。

    云溪顿觉蹊跷连忙追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一追一赶,惹得后面的苏竺也着急忙慌跟了上去。

    钟如若和季锦绣相争惯了,两大女使间的关系不免有些微妙,苏竺半撅屁股躲在树后听得格外认真。

    “祖母,我们这么偷听不太好吧。”

    种诗芸有些为难,苏竺却不以为意摆摆手,目光一直落在眼前的春熙和云溪身上。

    “你要是道德感太强就先回去吧,这送上门的大瓜我必须要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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