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硕果 (六)
眼前一片混沌，苏竺浑身乏力，但声声熟悉的呼唤却又迫使她要去与沉重眼皮做斗争。
“苏竺你混蛋，说好了演出完一起去看周董的演唱会，你怎么能轻易食言呢，你快醒过来啊！”
“小竺，爸爸妈妈来看你了，求求你醒醒好不好……”
“大夫，大夫，苏老师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
耳畔的声音愈发嘈杂，苏竺心头猛地一震。
难道说她已经回到了现代？
希望一旦升起，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她拼命想要睁开眼睛，但那股强烈的困倦感却如同千斤重担般压在她的身上，让一切努力都转为徒劳无功。
原本那些清晰呼唤声竟也突然变得轻微起来，宛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苏竺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困在原处。
周遭寒风四起，一道微弱又苍凉的声音渐渐浮出。
&34;苏竺，你尚不能回去，你且看看如今的后世可如你所愿。&34;
如她所愿？
她一介凡夫俗子，这后世如何与她何干！
她才不要一直待在这个鬼地方，她要回家！
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无名怒火，她再猛然一用力就当真挣脱开了束缚，可眼前之景不是熟悉的亲朋挚友，只有一片青色帷幔在半空中摇曳……
所有的希望顷刻化为泡影，苏竺无可奈何闭上双眼。
她好想她的父母，她的朋友，她的……
泪珠滚滚而落吓坏了还在把脉的老郎中，老郎中一脸不可置信连连退了几步。
“薛郎中，我母亲的病？”
面对种吉庆殷切的目光，老郎中欲言又止，他望了一眼床上的苏竺，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直至钟如若也催了一嘴，老郎中才缓缓开口：“老夫人不过是气血攻心才导致晕厥，并无大碍，待老朽开一方子，每日按时煎服即可。”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唯有种吉庆还一脸凝重，似有疑虑未消。薛郎中好像也看破他的心思，开口道:“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廊下小厮自觉退下，紫藤下两道身影越拉越长。
“老朽前几日曾为老夫人出过诊，只是当时老夫人气息微弱已是药石无医的状况，可今日老夫人脉象蓬勃有力，全然不像将死之人，纵使是吉人天相有回光返照之势，怕是也……”
老郎中一顿，种吉庆略有所悟。
“多谢提醒。”
苏竺这一晕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大概老天也觉得像她这样的大好青年不该饱受一身病痛，一顿折腾下来反倒是把一身病症给晕没了。
这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祖母怎又一人在这坐着，常嬷嬷呢？”
银铃般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只见种诗芸快步走了进来。
苏竺眼前一亮：“在小厨房熬药呢。你这丫头李嬷嬷才来府上你不好好跟着她学规矩，怎么三天两头净往我这老婆子的院里跑。”
她嘴上嗔怪着，心里却是欢喜的。
苏皖素爱清净，除了几个贴身伺候着的老人外，就剩下一屋子晦涩难懂的佛经。她曾无聊翻阅了两下想打发时间，但那密密麻麻的梵文像是下了安眠药，直将她的两个眼皮往一处贴。她等凡心实在看不出门道，想着此举有扰佛家清净，便又自觉将经书收了起来。
种吉庆日理万机，种吉治南下收画，钟如若和季锦绣等人则忙于平成公主的生辰，除了种诗芸外，众人像是约好了一般全都变得忙碌起来。
虽然人越少她越自在，但没有手机，没有社交，甚至这偌大的侯府连台能看的宅斗戏码都没有，久而久之，她在这檐下都快闲出霉菌了。所以每次种诗芸的出现无疑都将一股新鲜的血液涌入院中，似一场及时雨让人望而生喜。
人一欣喜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都抛之脑后，直将最原始的感情全部都显露在一言一行之中。不过，种诗芸似乎对于这个日益不太稳重的老祖宗也怪见不怪，乖巧的脸蛋上竟没有露出一丝狐疑。
“爹爹说百事孝为先，即为先，自该是多来陪陪祖母。”
“就属你贴心，快坐，我且瞧瞧你今日带来了什么新鲜玩意。”
种诗芸小手一摊，却两手空空。
苏竺失落一声长叹：“啊，这次连话本也没有啊。”
种诗芸显然已经料到了这种反应，掩帕直笑出了声。苏竺见人笑得有猫腻，不免抬手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好你个小丫头，现在还学会戏耍祖母了。”
“孙女哪敢啊，还请祖母随我出去走一趟。”
“当真能出府了？不用知会他们一声？”
“那是自然，爹爹说了等祖母身体大好自不必拘泥于府上，现在也该带您出去好好走走了。”
晌午过后，地面还微微带着烫意，但瓦蓝碧空不见一片云彩，令人瞧着也算是舒心。
苏竺第一次出街，也顾不上什么得体什么不得体，撩起车帘直盯着络绎不绝的行人。
来来往往，或是挑担赶路，或是驱车拉货，或是三两驻足摇扇赏景，混着两侧不绝于耳的叫卖声，颇为热闹。
越过人海，马车在一家茶肆前停了下来，未等她进门，一股子清幽茶香直往人怀里钻。
台上怜人身姿曼妙，唱腔哀婉，几度周转惹得苏竺潸然泪下，后几位小倌插科打诨，又惹得她捧腹大笑。
戏看了，茶品了，苏竺的每根银丝都透着兴奋，在微风中直发着颤儿。
日暮西沉，皓月当空，火树银花，密如繁星。
商铺林立，人流如织，秀才卖文，卦师相字，歌伎唱曲，武夫卖艺。敲锣吆喝，悬旗招揽，将特属于京都的夜幕彻底一把拉开。
“真没想到夜晚的京都竟是这般热闹景致。”
水面荡开碧波，香气、喧闹直萦绕了一路，她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繁华似锦。
她一边欣赏着眼前的盛景，一边品尝着手中精致的小食，她想她大概真的穿越到了一个绝佳的时代。
一个没有战乱纷扰，百姓安居乐业，怡然自得，国家繁荣昌盛，社会秩序井然的好时代。
船内的种诗芸许是听到了声响，端着茶点坐到苏竺身旁。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自有余力尽享世间百态。只可惜先人前赴后继浴血奋战，却无福欣赏此等盛景。”
明明还是张稚气的小脸，说起话来却带着几分老成。
但种诗芸所言并不假，若无先人赤手相搏，后人何以有机大显身手？
历史上北兴覆灭后有长达数百年的动荡，山河破碎流民失所，苦不堪迭，与那样的至暗时刻相比，她真希望南兴的存在是真的……
“说得好！若无前人一片丹心，何来如此壮丽山河，又何来后生的顺遂安稳？种家侯府才杰辈出，种家女眷也不虚此名。”
一阵低沉声音打断了苏竺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