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硕果 (八)
“这院中哪来的瓜?您要是想吃瓜果,孙女这就派人去小厨房切些来。”
“说了你也不明白,嘘,要听不清了……”
“噢。”
种诗芸应了一声后,便自觉噤了声,只见面前的春熙神色慌张,吞吞吐吐。
“我……我……”
“包袱里装的是什么?”云溪眼疾手快地抢过包袱,叮铃哐啷一阵声响,金簪玉镯一泄而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窃主子的东西!”
春熙眼圈红润,眼瞅着泪珠就要掉了下来,争辩道:“我没偷。”
可她的声音太小,也太轻,听到云溪耳朵里就像是不打自招。
云溪毫不留情面一把拉扯住春熙,直将人往正院拽:“人赃俱获你还敢狡辩,随我去侯爷和大娘子那去领罚!”
春熙一路低声啜泣引得四周的下人纷纷侧目,毕竟还是季锦绣身边的大女使,就这么被当众拖拉确实有失二房的颜面。
但云溪毕竟是钟如若身边的人,手中又有现成的赃物为证,若是此刻出面岂不是落得个不信任当家主母裁决公明的罪名?
这太莽撞,也太有失偏颇。
苏竺一顿思索,朝身后的种诗芸投去求救目光。
种诗芸见她一脸殷切,大概回过味来,只得从树后走出故作慌张状喊道:“琉璃琉璃,还不快帮我找找琉璃。”
琉璃是种诗芸幼年养的一只猫,平日里金贵得很,众人一听猫丢了那还顾得上看热闹,恨不得将庭院翻个底朝天好领一波赏钱。
顷刻间,院内全是此起彼伏的呼唤,苏竺理了理衣摆从树下阔步走出,直指了指远处的厢房,正色道:“我刚刚看着好像往那边去了。”
众人闻声一散,种诗芸噙着笑走到苏竺面前,嗔道:“祖母不愿出面当这个恶人,偏要孙女来当。”
“这不是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嘛,往后你嫁入张家要处理的事情多了去了,到时候可就不是春熙和云溪那么简单了。”
种诗芸显然不信,追问道:“祖母刚刚当真是这么想的?”
苏竺老脸一红,心虚别过身:“那是自然,这都是历练嘛,年轻人。”
种诗芸一笑,故意问道:“方才祖母让孙女出面维护了春熙的颜面,可祖母当真愿意相信母亲能公正处决,您就不怕她会因为婶娘的事而故意刁难春熙?”
“你母亲是名门嫡女,钟家子嗣众多,她凡事想拔得头筹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应,而季家早些年也是显贵世家,近几年落魄却丝毫不减后人的傲气,老二家的自然不可能甘于低人一等,但二人就算是再怎么较劲,玩的都是些小把戏,无伤大雅。此事,你母亲自会秉公定夺。”
“祖母就这么笃定?”
苏竺也说不上笃定,毕竟人性这个东西本就变数太多,但只要是通过时间的检验,总有些蛛丝马迹可以判断出个大致。
如若钟如若和季锦绣都是只顾及眼前蝇利之人,那在平成公主的宴会上势必会是一个动手脚的绝佳时机,又或者在后宅中撺掇各路姨娘使用一些腌臜手段,再悄无声息遮掩一切罪名。
可她们明明有时机有手腕,却一直没有动手,除了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道理外,想必这种较劲已经成了二人约定成俗的固定消遣。
一个旰食宵衣,一个命陨沙场,漫漫人生皆锁在这后宅琐事中,能有一个人相争也不失为不幸中的万幸。
苏竺低叹了口气,缓缓道:“她们,不得不争。”
种诗芸一脸茫然,只见苏竺又开了口:“七丫头,不管以后那张家小儿如何待你,一定要记住,你首先是种诗芸。”
种诗芸一笑:“张娘子,种家女儿,种诗芸不都一样吗?”
苏竺摇摇头,种诗芸有些哑然。
这段时日李嬷嬷一直教她持家之道,以至于她早就把自己摆在张家大娘子的身份上,她四处搜罗打听着张家人的喜好,试图打造一个比她母亲完美百倍的主母形象,可如今一听苏竺的提醒,瞬间有些泄气起来。
难道她嫁到张家就是为了去做一个完美主母吗?
那她嫁人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苏竺见人沉默不语,就知道小姑娘是把这话听了进去,心满意足往回走。
“祖母,你去哪啊?”
“赏菊,不能辜负了我好大儿的一番心意。”
苏竺喜欢菊花,尽管这个词在现代世界中被赋予了部分滑稽的内涵,但她对于菊花的喜爱是出于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喜欢。
不慕它清雅,不慕它坚韧,就是没有缘由的钟爱,所以在得知苏皖也偏爱菊时,她似乎与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原主多了一份意外的默契。
秋高气爽,金黄一片,丹桂飘香,琴瑟不绝,华灯初上,侯府一片欢笑。
种家的中秋家宴安排在阁楼上,那视野空旷最是赏月的绝佳位置,来来往往的小厮、女使手持玉盘银碟,宛若游鱼游刃穿梭。
除了云溪的脸上还挂着几分愤懑外,其余皆是神采飞扬,喜气洋洋。
苏竺自斟了杯酒,便命常嬷嬷便去厢房取了些珍器,各寻了由头将宝贝一一送了出去,直到了云溪身前,常嬷嬷才压低声音将袖口藏匿的那只蝴蝶金簪塞到云溪怀中。
此礼特殊,云溪一时不敢收,推辞道:“老夫人兴致大好分赏众人,此番好意奴婢心领了,但是这金簪实属贵重,恐难承其恩。”
“拿着吧,大娘子最知你忠心耿耿,特意为你留下的。”
云溪一听这话,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她瞥了眼不远处颔首示意的钟如若,笑吟吟低身接过金簪。
“谢老夫人恩典。”
常嬷嬷脸上的笑容一凝,很快又继续分发礼物,直至一圈过后才返回苏竺身旁,低声道:“二房那边已经多送了些银两,至于云溪姑娘……”
“她应是猜出那簪子不是出自大娘子之手吧。”
“正是。老夫人表面推出七姑娘,背地里还不是帮着周旋。”
苏竺笑着抿了口酒,望向此刻在不远处推牌九的钟如若等人。
“大娘子是何等敏锐心思,怎么可能寒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心,她啊,怕是早就打点妥当了,压根就用不上我这么多此一举。”
“那老夫人是故意做给大娘子看的?今日这一碗水端平实在巧妙。”
“巧妙谈不上,不过是将心比心罢了。一视同仁才能内心平衡,后宅安宁,一家子的心才能往一处使。”
苏竺话音刚落只见钟如若一脸恼羞,直将手中的牌一推:“不打了不打了,实在无趣。”
一个嘴快的小女使笑道:“大娘子难不成是输怕了。”
小女使这一打趣,引得众人大笑,彼时都吃了酒,说起话来自然口无遮拦,再加上节日的氛围烘托哪会有人真去怪罪。
“你这小蹄子下次再吃这么多酒,仔细你的皮。”钟如若一边嗔怪,一边嘱咐了两句才下了楼。
“大娘子牌技不精却在二房赢了满箩筐后才愤愤离席,三房两人独爱字画,却也陪着打了好几圈,不惜将才寻来的字帖都贴了进去,他们今晚虽是一字不提,却事事关怀。”
常嬷嬷一边喃喃,一边明白过来苏竺的意有所指。
苏竺抬眼深望着长空皓月,唇角止不住上扬。
季家今非昔比,季家大姑娘才生产,夫君就丧了命,季锦绣遣春熙变卖首饰无非是想接济一下那对苦命的母女,既然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关怀着彼此,她又有什么理由置之事外呢?
“既为人长辈,总得帮忙多打点一些才是。”
“老夫人说的是,您现在是越来越能融入到这些小辈中了。”
苏竺失笑。
可能不仅仅是她融入的好,也是他们接纳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