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硕果 (五)
“你们关系和睦，彼此间记挂着，我瞧着甚是欢喜。”
苏竺不爱管，也懒得管，索性一打哈欠装傻充愣到底。钟如若见她面露倦色就知这事她是不打算插手了，语气中也多了份笃定。
“母亲说的是，都是一家人，妹妹何必客气。此番我和侯爷回金临，平白让妹妹替我操了不少心，又恰逢季大姑娘生产，妹妹如此昼夜劳累才该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钟如若话音刚落，她身旁的薛姨娘便帮腔道：“是啊，如今大娘子已经回来了，这管家钥匙是不是也该……”
薛姨娘刻意一停顿，钟如若故意嗔怪道:“薛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钥匙放在锦绣妹妹手中我且放一百二十个心。”
“大娘子训斥的是，是妹妹粗鄙，一时口无遮拦，还请大娘子责罚。”
钟如若性子火辣，身边的姨娘自然不敢造次，此时随着她一唱一和的薛姨娘就是素日最会逢迎的那一位，其余几位姨娘见势，也纷纷跟着谄媚讨好。
而二房这边就略显冷清，种二郎走的早，除了季锦绣外，府里就剩下个不怎么言语的宋姨娘。宋姨娘是个老实的闷葫芦，面对大房咄咄逼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很明显，在气势上二房就已经输了。
季锦绣没有帮衬，只得不情不愿交出钥匙：“姨娘们有顾虑也是应该的，毕竟现在大娘子已经回府，这钥匙留在我手中也不合适了。”
戏落帷幕，钟如若等人也消停了下来，苏竺睁开眼朝人群中的种诗芸招了招手。
“七丫头你且过来，随我去院中走走。”
种诗芸显然有些意外，结结巴巴问道：“我……我吗？”
还等没苏竺肯定，钟如若便怒其不争，连忙在后推搡了种诗芸一把，催促道：“还不快去。”
祖孙二人出了院，苏竺这才拂开种诗芸的胳膊：“好了，你且去忙你的吧。”
“还是让孙女陪着祖母走走吧。”
“放心，你母亲那边我自会帮你应付。”
“孙女没什么要忙的也想陪祖母多说一会儿话。”
“你当真愿意随我这个老婆子一起走？”
种诗芸垂眸，低眉顺眼：“孙女自是愿意的，母亲说祖母是世上最厉害的女人，孙女从小打心眼里敬您。”
苏竺失笑：“这些都是你母亲教你的？”
种诗芸被戳穿了心思，双颊绯红，小手不由紧握衣襟，局促点了点头。
“你不必按照你母亲的指示百般费心讨好我，过几日宫里的嬷嬷会来府上亲自教导你，到时候你且好好听嬷嬷的话即可。”
“可母亲说了……”
苏竺瞧着小姑娘的执拗劲索性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你心底的想法当真与你母亲一样？”
种诗芸胆怯抬头，正对上那双炯炯有神的眸子，那眸底翻涌的深邃似要将她彻底看穿。
种诗芸微怔。
苏竺坦然笑道:“其实，你很有你自己的主见，按照自己的想法会更舒适一些。好奇我怎么知道的？你母亲喜金饰不喜珍珠，而你这衣衫袖口镶嵌的皆是珍珠。”
种诗芸眸光一闪，在那一刻似乎有些明白过来母亲为什么对祖母又敬又厌，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只是个婴儿，赤条条展露在她的视野中。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祖母的法眼。”
“所以现在我可以单独走走了吗？”
雨过天晴，万物明朗，菰蒲葱翠，碧波红蕖。
种家府邸宽阔，走了近一个时辰，苏竺也没记清院落的名字，迟来的笨重与酸涩感遍满全身，她揉了揉酸胀的小腿，靠在凉亭上闭目养神。
果然这家大业大也是种甜蜜的负担。
苏竺乐悠悠哼着小曲，倦意越来越浓，眼皮相争之际，她仿佛看到一白衣俊秀男人就立在眼前。
男人鬓若刀裁，眉眼如画，衣袂飘飞，风度翩翩。
她揉搓了两下双眼欲要看个真切，谁知男人的五官却蒙上了一层薄霜。
“你终于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悲戚，恰似空谷深幽的一滴晨露，砸到地面都透着一股天然的悲凉。
苏竺意外有些湿了眼眶：“你是何人？”
男人拱手作揖：“在下李轩鹤。”
在下李轩鹤。
在下李轩鹤。
……
回音越扩越远，苏竺越听越是觉得似曾相识。
突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在那雕梁画栋、红墙绿瓦之间，曾经也有这么一道身影朝她作揖。
她已然记不清那个身影的具体容貌，也想不起与之相遇的具体时间，但不知为何，心中不由自主地将这两道身影重叠在一处，她试图从记忆深处再找回一些关于那个模糊身影的线索，但一切都只是徒劳。
“你……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笑而不语。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凝重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直涌上苏竺的心头，她快步起身，可眼前的身影却渐渐消散，化为一阵白雾融在日光之中。
“你究竟是谁！”
苏竺一声惊呼，如梦初醒，汗水已然顺着双鬓滚落在衣襟上，润出一朵白莲。
“老夫人别怕，一场梦而已。”
好生莫名其妙的一场梦。
苏竺擦了擦汗珠，拍着胸口理顺闷气，只听常嬷嬷又开了口。
“老夫人，轩鹤先生又送来贺礼了。”
苏竺后脊一僵。
轩鹤先生？
李轩鹤？
常嬷嬷深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轻轻将木盒盖子掀开一角，一股淡淡的幽光便从缝隙中透出。
幽光散尽，六颗圆润饱满的明珠正安静地躺在柔软华丽的锦布中央。
“这珠子每一颗都大小均匀，质地纯净无瑕，实乃上乘之物，轩鹤先生此番必费了不少心思。”
苏竺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锁。
看来这轩鹤先生并非是第一次送来贺礼，如若她方才梦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就是所谓的轩鹤先生，那他和苏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何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还是能清晰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悲戚？
莫非是苏皖还有段忘年交？
苏竺老脸一红，低咳两声，试图努力压下这个荒谬的猜想：“快去把轩鹤先生请进来吧。”
不过一会儿，一青衣书生便跟着小厮走了进来，苏竺打量着书生的形态，眉心越锁越紧。
这感觉与梦中之人实在大有出入。
青衣书生行了一礼，常嬷嬷在旁小声提醒道：“老夫人，这位便是轩鹤先生的弟子，青云。”
原来只是弟子。
苏竺眉头渐渐舒展，低问道：“你家先生呢？”
“回老夫人，先生云游四海，特差我来送寿礼。”
“如今距离冬月可早着呢，你家先生倒是有心了，他可曾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先生归期不定，不过先生走前倒是给老夫人留了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有缘自会重相识’。”
青云的声音抑扬顿挫，苏竺手一怔，只觉心底突然撕开一个裂缝，翻涌而上的酸楚皆化为枝藤缠绕在她脖颈，压得她直喘不过气来。
心口一阵绞痛，苏竺泪如雨下。
她到底是怎么了？
“老夫人老夫人！快去请薛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