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硕果 (四)
“这个老奴倒是不清楚。不过大娘子身边的翠西姑娘应该知道,当时她还在您身边伺候着。”
“快去差人将翠西请过来!”
廊下噔噔一阵脚步声,一曼丽女人撩过卷帘门,急匆匆进了屋。
“老夫人金安。”
“无需多礼,我且问你,你可还记得当初卖圆椅的那熟水铺子?”
“自是记得,铺子老板同奴婢是老乡,奴婢能来侯府当差还是他差人寻的牙人。”
“那老板可姓李,有个女儿唤李崔荣?”
苏竺声音急促,满眼殷切,翠西一脸狐疑。
“老夫人莫不是记岔了,那胡老板只有一个儿子。”
“胡?”
苏竺两眼一冒金星,头顶炸开了锅。
好不容易拼接而成的线索,这下又断了。
窗外雨声骤急,道道金光似硬要将地面劈裂两半才肯罢休,苏竺一人歪坐在圆椅上,努力回想着穿越前的一举一动。
那晚剧院要排《一梦惊华》,她一大早就赶到台里排练,也不知是不是前一夜和闺蜜的纸醉金迷太令人沉沦,她总在李崔荣拜别父母的那一长串台词处卡壳。
苏竺一向记台词很快,但这次来来回回折腾了近两个小时也没捋顺,然后她就有些恼火地四仰八叉坐在道具椅上多抱怨了几句,再然后就没了意识……
苏竺模仿着先前的姿势,东扭西歪在圆椅上来回起起坐坐,可她的身子都快扭成麻花,也没见有任何异常反应。
难道是因为时间不对?
苏竺想不通,直裹挟着裙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徘徊不止,边走边念叨着:“不应该啊,明明就是这样啊,难道是我刚刚又少说了一遍早日退休?”
大雨打在廊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吼声,但这并没有影响到翠西和常嬷嬷的注意力。只见二人正一左一右伏在窗柩上,屏气凝神观望着屋内。
良久,翠西率先问道:“嬷嬷可是觉察出来不对劲了?”
常嬷嬷微微颔首,低叹道:“真没想到有生之年当真等到了这一天。”
“老夫人心心念念多年终能如愿了,只是这一切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福祸相依相傍,岂是你我二人能参破的,就怕这一遭她的身子撑不住了。”
“老夫人一向心地善良、悲天悯人,如此菩萨心肠自然会得到神灵庇佑。倘若真有什么意外发生,或许也是命中注定”
常嬷嬷轻轻一叹,缓缓转过身,雨夜便将半边微躬身子和心中所有的不安都隐匿于窗边,沉吟片刻,才颤巍巍撑起油纸伞。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担忧亦无济于事,一切都只能听从上天的旨意,顺其自然吧。你早些回去,免得侯爷和大娘子挂念。”
苏竺一夜未眠。
她一瞬不瞬盯着面前的椅子,瞪得眼眶直发酸。
旭日东升,晨曦绕过密密匝匝的枝杈,透过帷幔,尽数倾洒在她肩上。明明是和煦微光,她却意外打了个寒颤。
昨晚,十八般武艺挨个试了个遍,但很显然没一样是成功的。
难道该换种方式?
苏竺瞥了眼身前那根金丝楠木柱子,只觉它的周遭的凉气一股脑直窜到她的天灵盖。
撞死,是不是也太不雅观了一些。
要不喝药?
这人生地不熟的上哪去搞药,就算能差人搞到那也太明显了一些吧。
苏竺思来想去,最终只想到一个最朴实无华的方法。
饿死。
“老夫人,该用膳了。”
小女使清脆的声音混着门外噼里啪啦的案板声,格外的喧闹。
“外面在忙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苏竺心生好奇,一溜烟趴在门框前瞧着院内光景,只见最靠近她的一个婆子半撸着袖子,大掌在案板上一顿揉搓,面团就变得像白玉一般光滑圆润,婆子再飞速一压随后掷入油锅中,一阵咕嘟咕嘟,几经翻滚,金黄酥脆的酥油饼便制作而成。
婆子后面的几位厨娘也没闲着,切菜的切菜,翻炒的翻炒,院内一阵烟火油香。
苏竺咽了口口水,肚子不争气的咕咕乱叫起来。
“老夫人,这些都是侯爷特意安排的,老夫人且尝尝这刚出锅的蓑衣饼。”
翠西捧着小碟子,飞速绕到苏竺前面,糖油混合物的独特香气率先叫醒她的味蕾,都说北兴的食物最接近现代,这南兴的早点也丰富有趣,还真有点当代早餐店的雏形。
苏竺不自主地抿了抿嘴唇。
“老夫人一向喜食甜食,定能喜欢这改良版的袁山蓑衣饼。”
酥饼层层撕开,丝丝分明,外酥里嫩,莹亮剔透。外衣的浓郁芝麻香气混着内陷的茉莉清幽,形成恰到好处的中和。
香气扑鼻,苏竺也顾不上先前的饿死计划,撕了一块直接抿入口中,啧啧称赞道:“香酥可口,细腻甜蜜,入口即化,好吃好吃!”
“老夫人喜欢就好,厨娘们还准备了猪羊盦生面、鱼桐皮面、盐煎面、笋泼肉面,一会也挨个尝尝。”
苏竺哪吃过这么地道的小食,频频点头示意:“如此甚好,甚好。”
美食总能恰到好处的扫除所有积郁。
苏竺心满意足拍着圆润的肚皮,躺在松枝下的藤椅上打着瞌睡。密密麻麻的光影就爬在她身上的棕色金边褙子上,一摇一晃,很是明艳好看。
苏竺惬意哼着小曲,欢快翻了身。
反正现在回不去,而苏皖也没多少日子了,就且让她好好享受一下高门阔太的美妙人生吧。
“叩问金安。”
黑压压一片身影照例在苏竺面前围了个水泄不通,她有模有样朝常嬷嬷摆了摆手,招呼道:“去把才做的杨梅渴水取出来,给哥姐们消消暑。”
钟如若昨个得了准信,眼下格外神清气爽,笑得愈发和善:“母亲今日气色瞧着要比往日好了许多。”
苏竺唇角一勾:“托你和大郎的福,这早膳用得爽快,心情自然也爽利。”
不远处的季锦绣瞥了眼角落处还未收起的笼屉,掩帕嗤笑起来:“侯爷和嫂嫂还真是用心,就连这街边小铺子也请回了府,还真是些稀奇玩意。”
“侯爷心细日日记挂着母亲的日常起居,若是妹妹也喜欢这些新鲜玩意,明日我再差人送批厨娘送到春晖院中,对了,老三家妹妹的可也需要?”
种三娘子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字也懒得多说一句,直接摇了摇头,倒是一旁的季锦绣脸色一阵青。
季锦绣怎么可能听不出钟如若话里话外,什么要替春晖院添厨娘,无非是在点她如今当家主母已归,管家的事宜也该交还回去了。
季锦绣眉头一挑:“这等小事就不劳烦嫂嫂费心了。嫂嫂一路艰辛,本该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是,您说是不是啊,母亲?”
昨夜之事,季锦绣略有耳闻,此刻正搅着手中绢帕,朝苏竺投去期盼目光,钟如若见势也不甘示弱。
两道目光如炬,苏竺有些骑虎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