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硕果 (三)
“什么样式不样式的，能供人休想片刻便是好物件，既然都搬出来就让它在那摆着吧。若是让旁人知道侯府因为了一把椅子要闹出了人命，岂不是落个苛待下人的罪名？”
苏竺见钟如若面色铁青，又迅速补充道：“但大娘子所言也不无道理，各司其职才能安稳有序，僭越者的确该罚，杖责二十过重，依我看就罚三个月月钱吧。”
一向胜券在握的钟如若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区区二十板又怎会闹出人命，她再想出声询问却被身后的种吉庆拦住。
“还是母亲思虑周全，还不快将人放了。至于这把椅子，母亲既然喜欢那就留在屋内吧。”
苏竺长吁一口气，不知不觉中手心已起了一层薄汗，她所承接的记忆不过是些残缺的碎片，再与他们这么周旋下去，非要露馅不可，连忙岔开话题。
“你们此番回金临可是将诗芸的婚事定下来了？”
钟如若一听提起小女儿脸色才暂缓：“托母亲的福，都定下来了。那张家小郎君很是争气，日后定成气候，等诗芸嫁过去也可跟着享福了。”
“如此甚好，一路舟车劳顿，你们早些回去歇息着吧。”
苏竺低抿了口茶直将人往外打发，钟如若仿若没听见逐客令一般，只朝身后的云溪使了个眼色，不过一会儿，一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匆匆走了进来。
小姑娘模样清秀俊雅，身着鹅黄素罗襦，芙蓉纹纱罗半袖，下配菱花齐腰百褶裙，头梳双垂髫，缀以珠金帘，瞧着就让人心生喜爱。
苏竺对这小姑娘有点印象，请安时就老老实实站在一众儿孙身后，是个乖巧懂事的主。只是没想到她就是钟如若中年所得的那个宝贝女儿——种诗芸。
大房种吉庆膝下儿孙不少，光钟如若就为他添了二子一女，再加上其他妾室所生，共有四子三女，前几位郎君、娘子皆已婚配，独剩种诗芸一人前几日才许配了人家。
钟如若推了种诗芸两把，种诗芸便怯生生凑到苏竺跟前，嗡声道：“祖母安好。”
“先前母亲去庙里将那些得力的大女使都分给了我们，您如今既然不愿她们再回来伺候就且让诗芸留在您身边吧。这孩子打小忠厚老实，就希望在出嫁前能陪在祖母身前多尽尽孝心，顺便也好跟着学点持家之道。”
钟如若旁敲侧击，苏竺也回味过来。
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尽孝心是虚，让她帮着提携小辈才是实。
如若她真是苏皖，就算是来十个种诗芸也不怕，可她来自千年之后的异世，懂的规矩怕是连小娃娃也比不过，又能够教这些闺阁娘子什么持家之道。
苏竺连声拒绝：“诗芸自小养在你身前，你的教导我自是最放心的，如今你们也去张家看过了，自然是要比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婆子了解张家的规矩。再说我现在这个身子怕是也没有精力顾得上她了。”
“母亲若是不方便，那烦请……”
钟如若话说了一半，又被身旁的种吉庆打断：“母亲还是以调养身体为重，儿子就不打扰了。”
苏竺瞬时笑颜满开。
别的不论，在审视夺度这方面，苏皖这个大儿子实在是颇有见解，每次的解围都恰到好处。
只是她没想到这看似德高望重的高门老祖宗也不好当，一身的病症不说，还摆脱不了提携小辈的命运，再加上这些弯弯绕绕的婆媳相处，她可应付不来，还是早早盘算着回家为妙。
苏竺眼眸微转，视线落在屋内的老嬷嬷身上。
老嬷嬷原姓常，是苏皖院里的老人，出了名的忠心护主，问她再合适不过。
“这把椅子当真是老二家搬来的？”
常嬷嬷停了手中活计，走到苏竺跟前：“说是瞧着这空缺才临时差人去厢房将圆椅拖了出来，本想着过几日新的造好再给老夫人送来，谁承想今个竟让大娘子撞了个正着。老夫人今晚既留了椅子，又拒了教导七姑娘的差事，大娘子那边怕是要不乐意了。”
苏竺眉头紧蹙，愤愤不平说道：“什么乐意不乐意，她自己的女儿还不该自己教了，难不成什么事都得依仗我这个老婆子！再说她今日在这闹那一出已经够威风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老夫人莫不是忘了，三姑娘、五姑娘出嫁前都是养在老夫人屋里，这七姑娘是大娘子的心头肉，老夫人如此决绝拒绝，大娘子自是觉得自己正经嫡出的姑娘还比不过那些庶出的，大娘子心气傲又好面子，自然会心中气恼。”
“老三和老五的小娘走得早，养在我屋里也不过可怜她们命苦罢了。七丫头有父母疼爱又是个稳沉懂事的孩子，自然无需过多看管。再说，我也不是故意不教她，只是我现在的身体确实不允许。”
苏竺说罢故意低咳了两声，常嬷嬷果然一脸忧虑替她拍着背。
“先前二房、三房的姑娘出嫁前，老夫人不是特意请来了嬷嬷调教，大娘子既然张了顿嘴，不防这次也请位宫中的嬷嬷来府上亲自教导七姑娘，如此既不佛了大娘子的面子，也可一碗水端平了。”
好一个一碗水端平。
苏竺茅塞顿开，眼前一亮：“如此甚好，拿纸笔来，我今晚就给李嬷嬷写封信，明日差人送过去。还好有你在身边提点，解我万千愁虑啊。”
她脱口而出完才后知后觉言语不当，但这一晚上漏洞百出，常嬷嬷作为苏皖的心腹要起真疑心的话，她应该也瞒不住吧。
苏竺有些心虚瞄向常嬷嬷，只见人还站在原地维持着满脸笑意，低眉恭顺作答的模样竟没有半分的迟疑。
“老奴所知道的这些，不过是老夫人所教的皮毛罢了。”
苏竺来不及细品言外之意，只想着当务之急得把椅子打听明白。
“哎呦哎呦，我这头又开始疼起来了，虽是身子健朗了一些，但往常的琐事却有些记得不大清了，你可还记得这把椅子的来历？”
常嬷嬷微怔，却还是如实相告：“这把圆椅原先是宣王送来的。”
宣王？
就是那个被苏皖悔婚的宣王！
也不知是年纪的问题，还是苏皖的刻意遗忘，在她所承接的那段记忆中关于宣王的内容并不多。
当年苏皖悔婚后，二人便没了联系，有人传宣王被情所伤一路南下疗愈，还有人传他只身西行抗击游牧，众说纷纭，苏皖也不清楚宣王的真正踪迹。
后来种闻卿受人指点去苏家提亲，宣王这个名字再次从种家人口中传出，可等到宣王真正露面，已是二人的大婚之日，仅此匆匆一面相送后便又没了踪迹。
再后来北兴王朝倾覆，宣王被掳，为质第三年病死他乡。
怪不得苏皖会厌恶这把椅子，原是旧情人相送。
苏竺心底一阵唏嘘，又开口问道：“那这把椅子可一直留在侯府？”
“当年逃至金临时倒是遗失了一回，后来回到京都还是老夫人您在一家熟水铺子中看到它又将它买了回来。”
熟水铺子？
原来是在这对上了！
苏竺有些激动，一把抓住常嬷嬷的手：“可是钱罗巷的李记熟水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