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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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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临,墨渊。

    临渊羡鱼。

    原来,如此。

    不过刹那之间,夏生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他的心有些冷,原先因为一碗白花粥而变得暖意盎然的胃部也开始轻轻痉挛。

    裁决司掌旗副使,墨临,原来是墨渊的姐姐。

    墨渊能够成为烟花十七楼楼主,靠的是墨临。

    墨渊放弃烟花十七楼,一心想要考入春秋书院,也是因为墨临。

    为了找到杀死亲人的凶犯,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而现在,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就坐在他的面前。

    这个人,就是夏生。

    夏生终于明白,当日为何会在烟雨楼的门口看到殷世振,原来,他不是来逛花楼的,而是来找墨渊的。

    那么,在林中所隐而不现身的第三者,便是墨渊吗?

    对此,夏生暂时得不到答案,但他很确定,关于黑水镇中出现了春秋书院学生这件事情,一定是殷世振告诉墨渊的!

    既然如此,那么殷世振有没有告诉墨渊,当日在黑水镇中,还有夏生呢?

    念及此处,夏生下意识地便想握住腰间的那把长剑。

    那不是槐安的浮生剑,夏生不会傻到随身带着槐安的遗物招摇过市,否则当日在与殷世振见面的时候,后者早就认出来了。

    如今夏生的佩剑是秦嫣从善堂给他找来的,剑没有名字,亦不如浮生剑那般锋利,但如今这把剑在夏生手中,它便是名剑。

    可夏生并没有这么做。

    他用强大的意志力,压制住了自己下意识地举动,他眼中的骇然只持续了不到半息的时间,便转化为了一抹惊诧,最后变成深深的遗憾。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抱歉。”

    墨渊摇摇头,笑道:“没关系,这件事情在我心中压抑了太久,如今能有一个人可以诉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这句话,立刻让夏生再次心中一凛。

    因为此时是他最好的机会。

    杀死墨渊的最好机会。

    今日与墨渊相遇,完全是一个巧合,即便事后东窗事发,也不会有人将墨渊的死与自己联系起来,而且如今场中只有一个目击者。

    便是那位粥铺的老板。

    除此之外,夏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墨渊并未对自己起疑,或者根本就不曾将家姐的死与他联系起来,所以,如果此时夏生暴起杀人的话……

    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将墨渊一剑斩杀!

    正如夏生在白马镇对秦嫣说过的那般,在遭遇危机的时候,一定要当机立断,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而如今墨渊的存在,对夏生而言,便是非常大的威胁。

    对方的背景深不可测,而且手握惊人的财富,这么一个人,日后若等他成长起来,恐怕比魏供奉还要麻烦!

    如果按照夏生一贯所奉行的,宁杀错,不放过的策略,此时的他,必须立刻出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烟雨楼中的那杯清酒,亦或许是因为此时桌上早已见了底的白花粥,夏生心中的杀意竟在瞬息之间一退再退,让他第二次放弃了出剑。

    夏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自欺欺人之辈,所以他不会试着说服自己,墨渊其实与白马镇的肖震一样,对自己产生不了太大的威胁,所以自己完全可以不用在乎对方的生死。

    所以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手臂在这一刻竟宛如千斤重。

    难道是因为酒意尚存?

    还是说在那碗白花粥中下了连他也未曾分辨出来的剧毒?

    都不是。

    只是因为,他将墨渊当成了朋友。

    而直到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朋友心中不共戴天的仇敌。

    待到他日真相大白之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夏生想不出答案,也不想去想,他此时仿佛用尽了自身全部的潜能,死死地压住了心跳的速度、呼吸的频率,甚至于体表的温度,他的脸上重新挂上了宁静的笑容,开口问道:“既然如此,那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墨渊终于喝完了碗中的白花粥,摇摇头道:“不好说,虽然我免去了初考的文试部分,直接进入了复考,而且对复考第二轮的比斗也比较有信心,但却是不好猜测,此番书院复考的第一轮,究竟会出什么题目。”

    “若正好是我所擅长的倒也罢了,若是运气不好,跟上一届一样,还是韦院长出题的话,恐怕……”

    墨渊的担心的确是有道理的。

    春秋书院有三座分院,相应的,自然也有三位分院院长,分别便是韦秋月、唐子安、胡硕,这三位修行大家各有所长,各擅其类,但谁都知道,韦院长其实是三人中最为博学的那一个,若只论理论知识的话,恐怕唐子安和胡硕两个加起来也难以望其项背!

    所以,理所当然的,从往届的经验来看,若是正好遇到韦院长负责出招考第一轮题目的话,也是最难的。

    因为谁也猜不到韦院长会出什么样的题目。

    甚至很可能与修行全然无关!

    夏生此问,当然不是真的想知道墨渊考上书院的把握有多大,他只是想尽量再拖延一些时间,让自己做出那最后的决定。

    这个决定很艰难。

    但夏生毕竟不是普通人,在他九世为人的经历中,每当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的时候,他总会有自己的方法来判断,应该去选择进,还是退。

    这个方法很简单。

    便是去回想一下,当自己面对这个选择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那便是初心。

    而在先前他第一次听到墨临是墨渊姐姐的时候,他的本能反应告诉他,要杀了墨渊。

    若是放在以往,夏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自己的本能反应。

    但这一次……

    下一刻,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笑着对墨渊说道:“我有些好奇,以你这个小身板儿,若是在冰天雪地里面冻上一夜,岂不是直接给冻成冰雕了?”

    墨渊一怔:“啊?”

    夏生没有理会墨渊的疑惑,而是继续说道:“对了,我虽然没见过你出手,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一位武修吧,如此看来,倒是有些可惜了。毕竟在徒手攀岩一事上,武修跟灵修相比起来,可是完全处于下风了。”

    说完这句话,夏生突然毫无征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笑着对墨渊执手而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归府了,墨少爷,就此别过吧。”

    直到此时,墨渊才终于回过神来,目色一肃,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对夏生行了一礼,却沉默着,一个字也没有说,就这么目送着夏生走出了粥铺,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墨渊就这么在原地站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才突然对着空气问道:“老严,你觉得是他吗?”

    话音落下,一个中年男子手中拿着大铁勺,从后厨走了出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讪讪地说道:“嘿嘿,俺哪里懂这些啊,不过俺觉得,这个夏公子,一定是一个好人!”

    “何以见得?”

    “因为俺从来没见过哪位粥客能把碗底舔得这么干净的,嘿嘿……”

    墨渊缓缓转过头,看着夏生座前那只无比干净的瓷碗,心中回想着他离开前所说的最后两句话,轻轻一叹:“是啊……”

    老严说,夏生是一个好人。

    因为夏生把碗底舔得干干净净。

    初时听来,这样的因果关系有些幼稚,逻辑也不通顺,但实际上,这其中所代表的,并不是夏生对老严手艺的认可。

    而是代表了夏生对于墨渊的信任。

    如果夏生真的是杀死墨临的真凶的话,他敢天天往烟雨楼跑吗?他敢喝烟雨楼的茶酒吗?他敢在酒醉之时任凭墨渊将他带到一家陌生的粥铺,将一碗来历不明的白花粥喝个底儿朝天吗?

    这样的理由无疑是很站得住脚的。

    只可惜,老严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便是在今日之前,夏生根本就不知道墨临和墨渊的姐弟关系!

    此时的夏生已经走出了粥铺,朝着威宁侯府的方向缓缓行去。

    他走得很慢,脸上的神情很凝重。

    同样,此时的夏生也并不知道,他其实在冥冥之中做出了一个最为正确的选择,因为如果在刚才那一刹那,他决定对墨渊拔剑相向的话,即便真的能够让墨渊血溅三尺,他也不一定能走出那间粥铺。

    他低估了那位粥铺老板的实力。

    当然,这并不是夏生现在应该去考虑的问题,在他的世界里面,“如果”这个词,是不具有任何意义的。

    既然做出了决定,那么夏生就从来都不会后悔,不管最后的结果是好是坏。

    还是那句话,他之所以没有对墨渊动手,是因为他把墨渊当做朋友。

    但做朋友这种事情,是相互的。

    如果有朝一日,墨渊查出了那一日的真相,对夏生兵戈相向,夏生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夏生其实是将最后的选择权,交到了墨渊的手中。

    墨渊选择为友,那他们就始终是朋友。

    若墨渊选择为敌,那么夏生也绝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结果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也没有人可以预测,这一对曾经的朋友,是否会反目成仇。

    而夏生的优势在于,他已经提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不管墨渊会怎么选,他都不会吃惊。

    便在夏生心中思绪万千,慢步走回到威宁侯府的时候,却有些惊讶地发现,毕庆文竟然在门口等着。

    看到夏生现身而来,毕庆文赶紧一溜小跑来到夏生跟前,笑着道:“夏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听府里面的丫鬟说,你今日出去赴宴去了,还以为等不到了呢。”

    夏生笑了笑:“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到府里面去等?”

    毕庆文摆摆手:“没多久,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善堂的人,想来威宁侯府也不欢迎我的到来,何必自讨没趣呢。”

    对此,夏生只能摇摇头表示无奈,随即问道:“这么晚了急着找我,可是有我爹的消息了?”

    毕庆文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开口道:“暂时还没有,不过小姐说,上次公子让她调查的,那位叫做祝隐林的枪道大家,已经有了结果。”

    “噢?”夏生顿时来了兴趣,连声道:“说说看。”

    然而,却不曾想,毕庆文的下一句话,却令夏生神色微惘。

    “小姐先是从户籍管理入手,后又派人整理出了近五十年内有名有号的枪道大家的名字,最后甚至派人去联系了落日谷的向谷主,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

    “至少在我大缙王朝境内,近五十年内,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个叫做祝隐林的人。”

    夏生顿时愣住了。

    没有这个人?

    难道是殷世振骗了自己?

    但……他没有理由骗自己啊……

    还是说,祝隐林只是对方的一个假名,其真实的名字,就连殷世振都不知道?

    一时间,夏生的脑中浮现出了无数种可能,然后他摇摇头,重新将目光聚焦到毕庆文的脸上,疑道:“就这样?”

    不由得夏生不为之起疑,实在是毕庆文此举有些奇怪。

    如果对祝隐林的调查只是这么一个结果的话,完全费不着毕庆文这么急切地来寻找自己,甚至在威宁侯府门外等了自己这么久。

    却不曾想,毕庆文竟然点了点头:“对于祝隐林的调查,的确只是这样,不过……”

    突然间,毕庆文话锋一转,眼中带着一些犹豫,喃喃而道:“夏公子或许并不知道,关于令尊下落的事情,小姐一直是交由我来全权负责的,所以我也看过了夏公子提供给小姐的那份名单。”

    对此,夏生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如今在整个洛阳城善堂之内,恐怕秦嫣最信任的,也就只有毕庆文了。

    于是他眉头微挑,问道:“你查出了什么?”

    毕庆文摇摇头:“那份名单上的人数太多,至今我也只确定了其中五个人,应该与令尊的失踪没有任何关系,但除此之外,其实我也做了一些功课,除了从公子所提供的线索入手之外,还想到了另外一条追查的方向。”

    夏生目色微凛:“说来听听……”

    毕庆文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在令尊失踪一案中,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疑点,按理来说,令尊只不过是白马镇的一个厨子,为什么会招惹到妖族强者的绑架?由此发散开来,如果公子在此之前只是白马镇的一个普通人的话,又怎么会怀揣与威宁侯府的婚约?”

    “所以,我断定,令尊一定还有一重不为人知的身份,而此番令尊之所以会被妖族奸细掳劫,很可能便与令尊的身份相关!”

    “毫无疑问,在知晓令尊真实身份的人当中,肯定有叶帅,可惜如今整个西岭都被戒严,善堂的消息进不去,也出不来,所以我没办法联络到叶帅,只能从其他的渠道来查询令尊的过往,而也就在这一次的调查中,我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

    说到这里,毕庆文的脸上不由得浮出了一丝苦笑:“至少在我的调查结果中显示,夏洪这个人,与祝隐林一样,都是,不存在的!”

    话音落下,夏生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意外,反而满是平静。

    他向前迈了半步,认真地看着毕庆文,缓缓开口问道:“这件事情,有几个人知道?”

    不知道为何,听着夏生那近乎没有丝毫人类情绪的声音,毕庆文的背后突然升起了一股凛然寒意,然后他摇了摇头,如实答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小姐,所以……暂时只有我与公子知晓。”

    夏生点点头:“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我不希望你再继续顺着这个方向查下去,也不要将此事告诉第三个人,你,能做到吗?”

    看着夏生眼中的那无比的静谧,毕庆文不禁心中一抖。

    因为同样的表情,他曾经在夏生的脸上看到过。

    那是夏生在秦家族比的时候,看向魏供奉的神色。

    之后,魏供奉死了。

    不过刹那之间,毕庆文的额头上便浮上了一层冷汗,小腿不自觉地开始打颤,他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随即点头道:“既然是公子吩咐的,我一定做到!”

    毕庆文甚至没有勇气去问为什么,也不敢去想夏生此举背后的深意,但他知道,自己一定在无形之中犯了夏生的忌讳。

    念及此处,毕庆文甚至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好心办了坏事,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好在,夏生也知道毕庆文并没有恶意,所以他并没有对毕庆文表露出太大的杀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警告了他一番。

    如果换一个人,或许已经死了。

    难道夏生不知道,老爹的过去或许与他被妖族奸细掳劫一事有很大的联系吗?

    早在他与宁征等人刚刚走出白马镇的时候,便讨论过这样的可能性了,但为什么夏生没有让善堂顺着这条线索去查?

    为什么在那夜夏生与秦嫣密谈中,他只让秦嫣去查了祝隐林,却没有查丁忠?

    明明夏生已经在怀疑,丁忠很可能与老爹是旧识。

    原因很简单,不是夏生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即便在今日之前,夏生就已经猜测到夏洪这个名字很可能只是老爹的化名,但他也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个中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老爹甘愿偏安白马镇一隅做一个小厨子,甚至不惜改名换姓,过上几近隐居的生活,那就一定有他不得不如此为之的理由!

    甚至夏生还知道,老爹被人废掉了本命器,这也就代表着,老爹一定有一个非常可怕的仇家。

    为什么用可怕来形容?

    因为连威宁侯府都没办法解决的仇家,难道不可怕吗?

    叶帅既然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夏生,便代表着他与夏老爹的交情绝对不浅,或许正如叶夫人所说,他欠了夏老爹一条命。

    而即便是在这样的交情下,叶帅也没能保住夏洪,不仅让他被人废掉了本命器,而且被迫隐入白马镇万福楼,心甘情愿去做一个厨子。

    这样的敌人,远不是如今的夏生能够战胜的。

    如果毕庆文想要去查老爹的过去,便必然会在这个过程中触动到某些人的神经,甚至引出夏老爹当年的仇家,届时,即便夏生找到了老爹,恐怕也将会害得老爹再一次陷入致命的威胁之中!

    所以这件事情,不能查!

    如果夏生想要知道老爹的过去,也只能亲自去问叶帅。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能做!

    但此番毕庆文的无心之举,却在无形中给夏生提了个醒,最近的他风头太劲,虽然因此给他挣得了不少名声,甚至得到了进入春秋书院的机会,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一个不小心,便会引来老爹当年仇家的注意力!

    如果想要彻底消除这一威胁,夏生当然有办法,但那要等自己查出老爹下落之后再做计较。

    可现在的关键在于,老爹真的还活着吗?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心中微凉。

    距离老爹被人掳走已经过去快两个月的时间了,期间竟然任何消息都查不到,可以说,老爹遇害的可能性,已经高达八成以上了。

    但夏生始终抱着那最后一丝的希望,他相信,老爹一定不会这么容易死的!

    宁征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既然对方没有在白马镇中将老爹直接杀死,便说明老爹对他们有一定的利用价值,只要这点价值还没有被压榨完,老爹就尚存一线生机!

    转过头来,夏生发现毕庆文正诚惶诚恐地低着头,不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我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如果再有别的消息,记得在第一时间通知我。”

    听得这话,毕庆文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忙不迭地点头道:“不敢再负公子之所托。”

    夏生笑着道:“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毕庆文摇了摇头,脸上却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片刻之后,这才犹豫着道:“夏公子应该也听说了,秦二爷前几日于洛阳城郊遇害,这两天堂里面的人一直在查这件事,但始终没有找出眉目来,小姐已经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饭也不肯吃,我想……或许夏公子可以帮着劝劝小姐……”

    夏生一愣,随即皱着眉头问道:“还没查出来吗?我听说裁决司那边不是抓住了两个嫌疑人吗?”

    毕庆文苦笑着摇摇头:“的确是抓到了不假,但对方只是从犯,真正动手的那个人,他们谁都不认识。”

    “什么意思?”

    毕庆文解释道:“那两个人在进裁决司第一天就招供了,说他们只是在长乐坊输了钱的赌客,至于输钱的原因,自然是关于之前我秦家的族比,他们把全部身家都押在了秦然的身上,也因此记恨上了秦然和秦二爷,后来遭人怂恿,便在洛阳城郊的荒林中把秦二爷给堵了个正着。”

    “原本他们想着只是教训秦二爷一顿,出出气就好了,谁曾想竟然最后闹出了人命,当时在场的全都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了秦二爷。”

    闻言,夏生立刻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怂恿他们的那个人,和最后动手杀秦二爷的人,是同一个吗?”

    夏生的这个问题一针见血,直指此案最核心的疑点。

    如果怂恿这些赌徒的人与最终动手杀害秦二爷的人不是同一个,那么此案便很可能只是一桩意外。

    或许只是某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在教训秦二爷的当下失了轻重,不慎杀了秦二爷。

    但如果这两件事情是同一个人做的……

    那么此案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那就不是意外,而是谋杀!

    可惜的是,毕庆文这些天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调查夏老爹失踪一案上,所以对于秦二爷被杀一事的诸多细节不甚明了,一时间也无法给予夏生准确的回答。

    故此,在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夏生还是去了一趟善堂,见到了秦嫣。

    正如毕庆文所说,因为近些日子没日没夜的忙碌,秦嫣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眼中满是疲惫,面色黯淡无光,就连身形也瘦了好几圈儿,就像是一朵急剧枯萎的鲜花,无比憔悴。

    当夏生走进善堂的时候,秦嫣正于案前俯首疾书,或许是因为精神太过集中,也或许是因为多日的不眠不休导致感知力下降,竟然一时间没能察觉夏生的到来。

    夏生也没有打扰她,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突然间有些感慨,将整个善堂的未来压在这么一个小丫头的肩上,是不是有些太过沉重了。

    虽然事实上秦嫣比夏生大了两岁,但在夏生眼中,秦嫣也不过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

    一个有些倔强,不肯认输的小姑娘。

    片刻之后,秦嫣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锋,端起桌上早已变凉的浓茶,浅浅地饮了一口。

    强烈的苦味立刻让她眉头轻皱,随即强打起精神,抬手揉了揉肩膀,蓦然抬首间,这才发现了夏生的到来。

    “啊……先生!”

    秦嫣惊呼一声,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但或许是因为坐得太久了,导致双腿隐隐有些发麻,险些打一个趔趄。

    夏生忍俊不禁地看着这一幕,走上前去,摆摆手道:“就不必多礼了,为师只是路过,顺道进来看看你。”

    秦嫣的脸上顿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连声道:“先生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唤我?”

    夏生笑了笑:“没等多久,不碍事的,是在查秦二爷的案子吗?”

    秦嫣点点头,应道:“嗯。案子已经过去好些天了,还是没能抓住真凶,这几日族里面都人心惶惶的,我必须想办法尽快破案才行!”

    夏生明白秦嫣的难处,她才刚刚通过族比成为善堂的继承人,便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处理得不好的话,恐怕威信会大打折扣,甚至其能力也会遭到很多人的质疑。

    但偏偏秦嫣离京多年,如今才刚开始接手家中事务,很多地方根本不熟悉,一时之间做起事来也是磕磕绊绊,想要靠她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破案,是不太现实的。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目色微沉:“这是善堂给出的第二项考核吗?”

    秦嫣摇摇头:“这倒不是,但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一个不慎,恐怕后患无穷,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得全力以赴才是。”

    夏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听毕庆文说,裁决司那边抓住了两个从犯,你准备怎么处理?”

    秦嫣从桌上拿起两份卷宗,说道:“这两人的口供我已经查实了,之前也让长乐坊送来了当日赌客的名单,但人数实在太过众多,如果想要一一排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这条路走不通。”

    夏生笑着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说,那两个从犯,你准备如何处置?”

    秦嫣一愣:“此事,应该是由裁决司的人决定的,关键还是得看这两人在当日是否动了手……”

    夏生摆摆手:“错了。”

    秦嫣手心微紧,当下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夏生幽然一笑:“不管这两个人是否动了手,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在刻意包庇元凶,我的建议是,立刻将他们从裁决司无罪释放!”

    说着,夏生从桌上拿起秦嫣之前奋笔疾书之物,细细地读了一遍,再次摇头道:“除此之外,你还犯了一个错误,便是你太依靠秦家的情报网络,而忘记了秦家最强大的地方在哪里。”

    秦嫣顿时变得更加疑惑了一些,难道秦家的情报网络不是整个大缙王朝内最强的吗?

    下一刻,夏生给出了答案:“钱!秦家最大的优势在于钱!你要记住,秦家之所以能够拥有如此强大的情报网络,同样是基于钱!”

    “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让手下人调动一切眼线来查询此案的蛛丝马迹,而是发布一份告示,用钱,把当天参与了此案的那些赌徒给砸出来!任何能够指证凶手的人,奖励一千两黄金!如果还不够,就一万两黄金!”

    “别忘了,当日围堵秦二爷的人,可都是输红了眼的赌徒!赌徒最看重的不是命,而是钱!我不相信,当他们面对万两黄金的诱惑的时候,真的能坐得住!”

    说着,夏生又拿起那两位嫌疑人的卷宗,笑着道:“而且,等这些赌徒们看到他们二人安然无恙从裁决司走出来后,都不禁会想,原来从犯是没罪的,如果主动自首,还能获得万两黄金的奖赏,何乐而不为?”

    闻言,秦嫣顿时眼前一亮,但仍旧有些迟疑地问到:“据这二人所言,当日在荒林中埋伏二叔的人,互相并不认识,想必就算有人检举,也最多描述一下凶手的体征、样貌,如果凭此还是不能抓住真凶呢?”

    夏生点点头,脸上的笑容骤敛,沉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便需要你们善堂与裁决司进行沟通了,我的建议是,将所有被证实过的从犯,包括这两个人,全部重新抓捕归案,斩首示众!”

    秦嫣当即反对道:“如此一来,岂不是有损于我善堂信誉!”

    夏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寒气:“给不给钱,才关乎善堂的信誉,至于定不定罪,杀不杀人,是裁决司的事情,与你善堂何干!”

    说着,夏生又一次在秦嫣的身前竖起了三根手指,冷喝道:“而且,这便是你所犯的第三个错误。你现在最应该考虑的,不是如何抓到凶手,而是,如何树立自己的威信,平息众怒!”

    一时之间,秦嫣的目色竟然出现了一些恍惚。

    她没有办法反驳夏生的这番话,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但在很多时候,目的与手段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为了树立威信,为了平息众怒,便一定要大开杀戒吗?便一定要用如此险恶的手段来欺骗那些已经因为一场豪赌而一无所有的可怜人吗?

    他们只不过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被人所怂恿、利用,从而在错误的时间,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但他们,并没有杀害秦二爷。

    好在,秦嫣从来都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更不是悲天悯人之辈,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夏生的这番话,是对自己好。

    所以她眼中的惘然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重新恢复了坚定。

    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对着夏生点了点头,沉声道:“嫣儿明白了。”

    闻言,夏生不禁面露欣慰之色,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秦嫣的肩膀,笑着道:“行了,告示的事情就交给手下人去办吧,想必最快也要在一天之后才能有消息了,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必须得养足了精神,才能应付得了后面的事情。”

    秦嫣面露难色,喃喃道:“可很多地方都需要我出面协调,譬如与裁决司的沟通,还有赏金的确定……”

    夏生摇摇头:“这些事情交给你四叔就行了,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回去好好睡上一觉,这是师命!”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嫣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应道:“是,先生。”

    夏生笑了笑,说道:“既然如此,那为师就回去了,明天就是春秋书院的招考时间了,我可能没时间过来,你如果有事的话,就让毕庆文给威宁侯府带个信儿。”

    “嗯。”

    秦嫣一边应着,一边将夏生送到了门外。

    夏生却并未就此离去,而是开口道:“我先送你回去吧,免得我一走,你又一头扎进那些卷宗里面去了。”

    对于夏生的死心眼儿,秦嫣只能以苦笑来表示无奈,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夏生的身后,从善堂朝秦府走去。

    两地倒是隔得不远,大约在半炷香之后,夏生亲手把秦嫣交到了秦府家丁的手上,这才与秦嫣悠然告别。

    然而,令秦嫣意想不到的是,在离开秦府之后的夏生并没有回家,而是重新走回了善堂,叫来了毕庆文。

    一见面,毕庆文便不住地开口谢道:“果然还是夏公子有办法!”

    夏生摆摆手,郑重使其地对毕庆文说道:“之前有件事情我没有跟秦嫣说,因为以她现如今的立场,办这件事情多有不便,所以我特意回来,便是把这件事情交代给你。”

    闻言,毕庆文不禁一愣,疑道:“何事?”

    夏生轻轻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从今日起,派人全天候监视秦然,一旦对方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立刻来告诉我,并上报秦四爷!”

    话音落下,毕庆文顿时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开口道:“秦……秦……秦然?”

    ……

    秦然。

    这个曾几何时名满洛阳的名字,这个曾经在秦家善堂光辉熠熠的名字,因为一场族比,就此变得暗淡无光,就此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当中。

    此番秦二爷被杀一案一经爆出,立刻让整个京城为之震动,却很少有人由此联想到秦然。

    即便秦二爷是他父亲。

    即便他曾经贵为秦家少主。

    可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废人。

    胜者为王败者寇,在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有人去关心他的伤势有没有复原,没有人去关心他现如今在哪里,甚至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还活着。

    不,其实原本是有一个人在关心着秦然的。

    但现在那个人死了。

    死在了距离洛阳城不到百里的荒林中,死在了一群输红了眼的赌徒手中,死不瞑目。

    秦然的生母死得很早,而后来那几位被父亲娶回家的女人们,在听说父亲身死之后,都迫不及待地分了家产,逃的逃,散的散,临走之前,甚至没有一个人踏进秦然的卧房来看他一眼。

    不过数日之间,秦然再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甚至不曾走出房门,怒斥她们的薄情寡义。

    如果他还是一介武将境强者的话,他一定会杀了她们。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接连遭遇两次人生的巨大打击,仿佛让秦然突然变了一个人,曾经的锐利与锋芒消失了,那伪善的和煦也不复存在了,如今在他的脸上写着真正的沉稳,眼中满是宁静,就像是一片经历了暴风雨之后的汪洋。

    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这段时间里面,秦然只知道父亲死了,但他却没能见到父亲的尸首,也不知道凶手是谁,没有人来向他报告调查的过程,也没人来让他戴孝守灵,仿佛这个世界已经忘记了有他这么一个人。

    直到今天,秦然突然敏锐地发现,竟然有人来到了自家府院,口中说是前来看望自己的伤情,但实际上,却是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

    来人是善堂的人。

    秦然作为秦家少主,对他们很熟悉。

    所以他的心更冷了三分。

    而也就是在当天夜里,秦然悄悄摸到了父亲的房间,看着那空空荡荡的屋子,甚至来不及去悲伤和怀念,便身形一闪,自屋内的一道暗门前消失不见。

    府中的财物基本上都被他的几个姨娘给瓜分殆尽了,但有些东西,秦二爷却只告诉了秦然一个人。

    比如这扇暗门,再比如门后面的那座金库。

    半个时辰之后,当秦然再度露面的时候,是从城门脚下的一处废井里面爬出来的,他的背后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身上也换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旧衣裳。

    又过了一会儿,天终于亮了,城门重新被打开,很多早就排在城门口的酒楼伙计、采茶的小姑娘、赶着运送货物的马车,纷纷络绎不绝自其中鱼贯而出。

    朝阳映在城门的铜环虎首之上,泛着久违的暖意。

    这一天,对于大缙王朝境内的很多修行者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日子,因为再过一个时辰,三大书院的招考便正式开始了。

    而与此同时,这一天,对于秦然来说,也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他慢步从井口处离开,身后背着那个小小的包袱,将头垂得极低,混杂在人群中走出了洛阳城的城门。

    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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