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秘密
与殷世振的相遇只是一个意外,夏生的邀请也只是一个客套,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与殷世振把酒言欢,因为今夜的他也还有其他事情需要做。
所以殷世振走得干脆利落,夏生也并未在原地多做停留,不多时便回到了烟雨楼中。
又过了会儿,秦嫣终于带着一丝疲惫走进了红鸾阁,恭恭敬敬地对夏生行了弟子礼。
“见过先生。”
夏生点点头:“坐吧,今天头一次入宫吗?”
秦嫣走到桌边坐下,拿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苦笑着道:“先生明鉴,真是没想到,入宫谢个恩也这么麻烦。”
夏生哈哈一笑:“以后去多了也就习惯了。”
秦嫣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问道:“先生这么着急将我唤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我听毕庆文说,今日先生从裁决司回来之后,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的。”
夏生不禁笑骂道:“那家伙,已经跟他说了是做戏了,还在你面前危言耸听,放心吧,没什么大事儿,倒是的确收获不少。”
说着,夏生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小小的字条,递到了秦嫣手中。
这才郑重其事地对秦嫣说道:“这个名单上面的每个人,你都帮我查一下,最好不要集中在一起查,你回去后添几个无关的目标进去,分批调查。”
“还有,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明白,你现在刚刚在善堂扎稳脚跟,手下恐怕没有太多值得信赖的心腹,但此事事关重大,尽量还是找你信得过的人去办。”
秦嫣神色一凛,小心翼翼地将字条接到手中,当即问道:“这上面的人,可有绑走师爷的贼人?”
夏生摇摇头:“这个不一定,不过就算他们跟我爹的失踪没关系,恐怕也是潜伏在我大缙王朝境内的妖族奸细,你找到之后,暂时不要声张,也不要上报裁决司,暗地里面将他们控制起来就可以了。”
秦嫣点点头:“嫣儿明白!”
顿了顿,秦嫣复又开口道:“先生放心,关于师爷的下落,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查,四叔也给我找了两个堂里面的高手,据说这两人最擅长调查的,便是与妖族人相关的事宜,应该不出三日便能有新的进展!”
夏生知道,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再想要找到老爹的下落,无异于大海捞针,其难度是不言而喻的,所以他并没有对此抱怨什么,反而笑着安慰了一下秦嫣:“为师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三天,希望到时候能有好消息吧……”
说着,夏生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你再帮我调查一个人,是一个叫做祝隐林的枪道高手,越详细越好,不过这件事情倒是不急,你随便吩咐一个人去办就可以了。”
秦嫣将这个名字默念了三遍,确保将其牢牢记在了心中,这才点头道:“是,先生。”
不得不说,有了善堂的鼎力支持以后,夏生做任何事情都方便了很多,尤其借助于善堂的情报系统,这世上再难有什么事能瞒过夏生的耳目。
而这,也是他当年创办善堂的初衷。
想到这里,夏生不禁又开口说道:“说起来,我记得你们善堂应该有一个专门用来存放历年史料的地方吧?你去过没有?”
闻言,秦嫣当即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我也问过四叔,不过四叔说那是家族的核心机密,除了老祖以外,其他人都是禁止进入的,原本我还想借此调查一下父亲当年身死的真相……”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嫣的眼中没有半点悲意,也没有太多的怨恨,有的,只是淡淡的思念。
见状,夏生顿时心头一颤,笑着转开了话题:“对了,你母亲呢?准备什么时候把她接到京城来?”
让夏生有些意外的是,秦嫣竟缓缓摇了摇头:“母亲这辈子吃了太多苦,如今行动不便,舟车劳顿之下,很容易旧疾复发,而且京城内形势变幻莫测,动荡不堪,贸然将母亲接过来,只能让她担惊受怕,还是等我正式成为善堂的继承人以后吧。”
夏生点点头:“你考虑得很周全,为师很欣慰。不过切记,这些日子就算再怎么忙,也万不能松懈了每日的修行,虽然族比已经结束了,但唯有自身的实力,才是你日后立足于族内的根本!”
秦嫣恭声应道:“先生请放心,嫣儿一定不会让先生失望的。”
“嗯。”夏生抬手饮了一口茶,问道:“关于下一次的考核,族里面有消息了吗?”
秦嫣摇了摇头道:“还没有,但想必也应该快了,最晚,便是在书院招考之后吧。”
夏生漫不经心地抬手敲了敲桌面,笑着道:“届时若是遇到什么难事,尽管跟为师说,关于做生意方面的事情,为师还是有些心得的。”
闻言,秦嫣不禁瞪大了眼睛,惊声道:“先生还懂怎么做生意?”
夏生点点头:“略懂一些。”
一时之间,秦嫣看着夏生的目光,已经不是徒弟对师父的崇敬了,而是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
两人又在房中聊了些有的没的,夏生知道,秦嫣今日头一次进宫,肯定是累极了,倒也没有太过啰嗦,便让秦嫣回去了。
“先生不与我一起进城吗?”
夏生摇摇头:“今日你我见面之事,还需得保密,况且,我想在这儿等一个人。”
秦嫣一愣,也没有多问,当下与夏生告辞,乘着马车回了善堂。
而夏生则来到了烟雨楼的一楼大厅,慢步行至角落处坐下,又点了一壶清酒,几盘瓜果,有一茬没一茬地喝着,静静地欣赏着台上的表演。
但谁曾想,这一坐,便整整坐了两个多时辰。
夏生始终未能等到墨渊的身影,眼看夜已深,他不得不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虽说流连花楼一事在夏生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如今的他毕竟身为威宁侯府的小姑爷,事情若是传扬出去,不免让叶府难堪,权衡之下,夏生只能无奈地选择早些回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身材窈窕,以白纱遮面的姑娘却来到了他的身前,浅浅福了一礼,开口道:“依依见过夏公子。”
这是今夜之内,夏生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所以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陌生,只是有些奇怪,对方为何突然找上了自己?
“原来是依依姑娘,不知有何见教?”
依依颇为惶恐地朝后退了半步,柔声道:“公子客气了,依依贸然前来,的确有失礼数,还望公子责罚。”
夏生知道对方误会了,当即笑了笑:“我与墨渊是朋友,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拘礼,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你所来是为了何事?”
夏生心里面很清楚,对方绝不只是为了来与自己寒暄的,否则的话,当自己刚一开始踏入烟雨楼的时候,她就可以现身出来了,为什么偏偏等到了现在?
就算依依是为了不惊扰夏生与秦嫣的交谈,给两人留下足够私密的空间,可夏生已经独自一人在大厅坐了两个多时辰了,为什么偏偏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前来见礼?
很显然,这位依依姑娘,恐怕早在夏生踏足烟雨楼的时候,便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见他,却始终也拿不定主意,直到最后一刻,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来到了夏生的面前。
果不其然,便在夏生的这番问话之后,依依总算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依依……想求夏公子一件事情……”
此话一出,夏生心中疑虑更重,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淡然:“说来听听。”
依依又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是这样的,依依听说,再过两天,便是顾家的族比了,可惜依依出身卑贱,无缘前去观礼,但依依想,或许……或许夏公子是会去的……所以……”
话说了一半,夏生便听懂了,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要让我帮你给顾家三少爷道声谢?”
闻言,依依登时身形一震,似有些期待地抬起头来,柔声道:“求公子成全!”
夏生笑了笑,摇摇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应了。”
话音落下,依依当即对夏生行了跪拜之礼,连声道:“有劳公子!”
夏生哭笑不得地将依依扶了起来,说道:“如此,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依依慌忙点点头,随即自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香囊,交到夏生的手中,颇有些羞涩地开口道:“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夏公子将此物交给顾三少爷。”
见状,夏生不禁哑然失笑,应道:“好吧。”
得到夏生的承诺之后,依依没有再得寸进尺,而是恭恭敬敬地将夏生送到了门外,直到最后都在不迭地向夏生道着谢。
夏生手中拿着依依送给顾三少的香囊,在马车中与这位曾经的烟雨楼花魁微笑道别,回过头来的时候,眼中却闪过了一丝叹息。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注定是一段有缘无分的伤感故事。
……
之后的几天,洛阳城内开始变得越发热闹了起来,虽然秦家族比已经落幕,但还有李家、叶家、徐家和顾家的族比接踵而至,再过几天,春秋书院和皇朝学宫的招考也即将开始了。
无数的青年才俊涌入京城,街上人满为患,听说整个洛阳城的客栈都早在一个月前就被订满了。
让夏生有些失望的是,此番叶家族比,叶小娥并没有出现,后来夏生才从王二口中得知,原来这小妮子跟着夯大力去了幽冥秘境进行试炼,恐怕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
一想到叶小娥那柔柔弱弱的模样,夏生便忍不住生出了无限的担忧,也不知道夯大力能不能护得她周全?
另外三家族比,夏生只去了一家,便是代表威宁侯府去观看了顾家今年的族比,并完成了自己对依依的承诺,在顾知星夺得魁首之后,将那小小的香囊,交到了这位三少爷的手中。
至于两人在之后说了些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后面这几天,夏生依旧忙碌,他先是应邀参加了唐子安为他所设的酒宴,又从老头儿那里捞了不少好处,然后双方达成了最终共识,待春秋书院招新结束之后,夏生便即刻上任。
然后夏生还去见了平南郡主,只是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一次棠熙熙并没有出现,似乎那丫头还对于上次夏生出手偷袭的事情耿耿于怀,平南郡主担心她坏了事,所以勒令她留在了府中。
席间夏生旁敲侧击了好几次,却最终无奈地发现,平南郡主对于老一辈的事情也是知之不祥,所以想要通过平南郡主得知自家母亲的身份,这条路走不通。
不过此番夏生也不算全然没有半点收获,至少他从平南郡主那里得到了当日救走孟琦那人的外貌特征,相信有了这个,对于善堂追查孟琦的下落将会更加便利。
而也就是在夏生结束了与平南郡主的酒宴之后不久,有两件事情同时发生了。
其中第一件事在整个洛阳城,或者说在整个大缙王朝都引起了强烈的震动,甚至让皇帝陛下在朝堂上拍了桌子。
便是有人在洛阳城郊的一片荒林中,发现了秦家二爷,秦泽的尸体。
此事一出,不止是善堂,连带着刑部、裁决司、兵马司,以及各大世家的强者,纷纷倾巢而动,势必要找出凶犯,为秦家讨一个公道。
一时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虽然城中尚未戒严,但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却令所有人都为之胆战心惊。
城中不时有身穿轻铠甲胄的武士穿堂而过,也不时有人被当街抓捕进裁决司中连夜审问,如此骇人的声势,让整个洛阳城都变得杀气腾腾了起来。
相比起这件大事,第二件事情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但对于夏生而言,这件事同样非常重要。
便是他终于明白了宁征对自己那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中隐藏着何等深意。
也终于知道了原来叶小娥与李家继承人,李如景,乃是一对青梅竹马的璧人。
而此时的他,正坐在李家酒宴的席间,与李如景举杯而笑。
说起来也是有一些巧。
大缙王朝九大世家里面,有五家在京都洛阳,而在今日之前,夏生已经或多或少都与这些世家豪门的年轻一辈有了交集。
秦嫣是他的弟子,叶小娥是他的未婚妻,顾知星虽然说不上熟识,但也算是有些交情。
甚至于夏生还在秦家族比的时候与慕容家的少主,慕容晚归打了一次照面。
至于徐家,传闻十多年前的时候,徐秋乱曾有过一个儿子,却惨死于襁褓之中,自那之后,时至今日,徐秋乱便再无子嗣。
如果要这么算起来的话,李家,李如景,是夏生见到的最后一个洛阳世家子弟。
在赴宴之前,夏生早就已经做足了功课,所以他很清楚,李家之所以能够被列为缙国九大家之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正如世人所知的那般。
秦家靠的是善堂,掌握天下财税大权,叶家和徐家靠的是荆棘军和镇国军,手握军队大权,顾家和慕容家靠的是武力,门下修行天才辈出,比如顾知星被人称为武痴,而慕容晚归更是常年霸占缙云榜前五,被誉为年轻一辈的楷模。
那么,李家靠的是什么?
如果说得粗俗一些,便是靠的女人。
或者说得更直接一些,李家是皇亲国戚。
在大缙王朝五百年的历史当中,总共诞生了五位帝王,而单单在一个李家,便出了三个皇后,七个嫔妃!
当代李家家主,李凤年的妹妹,便是当今皇后!
如此看来,李家能有如此显赫的地位,也就不难理解了。
原本在夏生的计划中,并没有打算与李家有任何交集,可既然宁征让他来,他也就来了,却不曾想,却在席间发现其他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
最后夏生凭借着旁人难挡的酒量,以及无比老道的套话策略,才终于从一位陪客的口中,得知了李如景与叶小娥的关系。
于是一时间,他看向李如景的目光,也不禁生出了些审视的味道。
必须要承认的是,单从外貌上来看,李如景的确是继承了李家的优良血统,英俊潇洒,一表人才,据说在坊间中甚至还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南慕容,北景如。
这个慕容自然是指的慕容晚归,而景如,便是指的李如景。
若论境界实力,李如景别说是跟慕容晚归比了,恐怕就连顾家的那个武痴都打不过,那么他又凭什么能与慕容晚归相提并论?
难道仅仅是因为两人都是出自九大家的青年才俊?
那为什么不叫南慕容,北知星?
原因很简单,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其实是在说,李如景单凭容貌,便能与慕容晚归的实力境界相当!
夏生不知道这个李如景与那生了一对桃花眼的墨少爷究竟哪个长得更好看,但至少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这两个人在样貌上都能甩自己十条街不止。
但对于此事,夏生并不介怀,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在这个世界上,男人的样貌,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件事情。
所以相较而言,让他真正在意的,是李如景的态度。
此时的李如景已经有些喝醉了,虽然还不至于趴倒在桌子上,但眼神已经开始飘忽不定,舌头也捋不直了。
或许他怎么也没想到,夏生的酒量会这般恐怖,一桌子十几个壮汉,竟全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
但酒意上头的李如景显然是看不清场上的险恶局势的,更丝毫不曾察觉到夏生的脸上连半分的醉态都没有,此时的他还执着地端着酒杯酒壶,摇摇晃晃地举到夏生眼前,灿然一笑。
“夏……夏公子……我,我跟你说……你将来要是真的……真的能够娶到小娥,那可真是……千年来修得的,的,福分啊……”
这是李如景在酒桌上第一次提及叶小娥,于是夏生饶有兴趣地抬起了就被,笑着问道:“怎么说?”
李如景一手搭在夏生的肩头,就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友,又像是无话不谈的兄弟,虽然刻在骨子里的风度还在,但身上刺鼻的酒气却是怎么也挥散不去。
“我跟小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就是,他们所谓的,青梅……竹马……我一直以为……她将来肯定是我的女人……嘿……哪里能想到,竟然横空冒出个你来……”
“所以呢……你以后要是敢,敢对小娥不好的话……我李如景,第一个不放过你!”
听到这话,夏生顿时笑了,他轻轻拨开了李如景的手臂,开口道:“就凭,你是小娥的青梅竹马吗?”
李如景当即一愣,已经送到嘴边的酒杯为之一顿,反问道:“怎……怎么,不……不行吗?”
夏生摇摇头道:“都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既不是她爹妈,也不是媒人,别说我对她不好,就算我事后休了她,又与你何干?”
对于夏生这番毫不讲理的话,任李如景平日巧舌如簧,逻辑严密,此时在酒醉之下,也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将脸色憋得更红了一些,怒气冲冲地盯着夏生。
“你……你……”
于是夏生随即哈哈一笑,又在李如景的杯中加满了酒,开口道:“哎呀呀,李兄别这么认真,我就是说了句玩笑话,来来来,喝酒,喝酒……”
夏生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架势,顿时把本来就神志不清的李如景唬得一愣一愣的,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夏生抬着手肘,又一杯酒灌了下去。
刚一喝完,夏生又给他斟了个满满当当,继续说道:“这杯酒就算是刚才口出不逊,聊以赔罪了,来,李兄……”
李如景甚至没有去想,明明是夏生要赔罪,为什么要自己喝酒,便豪气干云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如此看来,倒像是他在为夏生赔罪似的。
而这一杯酒,也彻底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李如景当即脚下一软,眼前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下一刻,李如景仿佛感到自己从地上飘了起来,来到了半空中,身体一阵轻盈,只是不知道为何,头疼得厉害。
另外一边,却见得夏生一把抓着他的头发,拖着他来到了墙边,然后用力将李如景的脑袋朝墙上撞了上去。
“咚!”
夜风微凉。
夏生慢步自那金碧辉煌的酒楼中走了出来,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感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爽。
在这个世上,恐怕再没有什么事比痛打情敌更让人心旷神怡了。
而且在李如景被撞晕了之后,夏生还不忘补了两记黑脚。
更重要的是,即便待明天李如景从酒醉中清醒过来,只怕也不知道自己挨了一顿打,最多以为自己喝多了撞到了墙上。
一想到这里,夏生便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宛如恶作剧得逞后的窃笑。
说起来也是有些奇怪,当秦嫣夺得族比魁首,当魏致远身首异处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开心过。
如今不过是趁着李如景喝得烂醉,在暗地里揍了人家一顿,这有什么可值得得意的?
但夏生就是高兴!
就算他现在还没有真的爱上叶小娥,但至少在名份上,叶小娥仍旧是他的未婚妻,你一个小白脸儿,今天拉开排场找了十几个人来灌酒,最后还一脸大义凛然地让我要好好对待媳妇儿,否则就要我好看。
你算老几?
真以为自己长得帅,我就不敢打你了?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
夏生意气风发地这么想着,随即感觉头疼地厉害,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迈着有些虚浮继续朝外行去。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却突然自他身后传来,还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胭脂气汹涌而来。
“各位姑娘,就不必相送了,待我日后榜上有名,定来摆酒设宴,答谢诸位的鼎力支持!”
“墨公子,我们相信你一定能够考上的!”
“墨公子……你一个人要不要紧啊,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墨公子,这是我让后厨给你打包的卤味,万一后半夜饿了,可以拿来充充饥。”
“墨公子,这是我们家的解酒秘方,是用绿豆熬制的汤药,你带回去喝了,明天早上起来才不会头疼呢。”
……
如此这般莺莺燕燕的嘈杂声,顿时吵得夏生脑袋更晕了一些,他转过身去,正看到墨渊弯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站在酒楼的大门口,依依难舍地与十多二十个姑娘惜别。
一时间,夏生突然惊觉,自己原来还是错了。
长得好看,真的可以当饭吃。
下一刻,墨渊也发现了前方不远处的夏生,就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当即连连开口道:“我朋友过来接我了,各位姑娘,就此别过吧,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墨渊便一溜烟儿跑到了夏生身边,还不忘回过头与身后的一群少女挥了挥手,随即一手拽住夏生的胳膊,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只留下一声声流连忘返的哀叹……
此时的夏生正觉得酒劲上头,被墨渊这一带,顿时感觉胃里面翻江倒海,刚一拐过街角,便扶着墙吐了起来。
这么一来,反倒是把墨渊吓了一跳,连声问道:“夏公子?喂……你没事儿吧……”
过了大半晌,夏生才脸色发青地抬起头来,没好气地瞪了墨渊一眼,开口道:“墨少爷,咱们熟归熟,但你拉我做挡箭牌这事儿,不太厚道吧。”
墨渊见夏生没什么大碍,顿时哈哈一笑:“都是朋友之间,别这么见外嘛,这样,为了赔罪,我请你去喝洛阳城最好喝的粥,怎么样?”
墨渊自己虽然难得喝醉一次,但他却是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酒醉之后应该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第二天不那么难受。
尤其是喝吐了之后,去喝一碗上好的清粥,既能养胃,也能解酒,还能不至于在第二天睡醒后饥肠辘辘,饿得五脏六腑都发酸。
夏生本身医术精湛,当然比墨渊懂得更多,如果他愿意的话,只需要两根银针,他就能让自己彻底恢复清醒。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毫不客气地一手扒上了墨渊的肩膀,挪揄道:“听说,墨少爷前几天因为秦家族比的事情,大赚了一笔银子,怎么这般小气,一碗粥就把我给打发了?”
墨渊一边扶着夏生继续向前走,一边无奈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大不了等你明天酒醒了,我再请你吃顿大餐好了,或者干脆送你两个楼里边儿的姑娘?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要了……”
夏生笑骂了一声,说道:“我先前去了一趟烟雨楼,听说你最近都不在楼里边儿镇场了,还以为你怕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寻仇呢,原来是跑到京城来逍遥快活了。”
墨渊点点头:“唔,这事儿我听依依说了,不过我来京城可不是为了逍遥快活的,而是……”
夏生咧了咧嘴角:“怎么,你难道还真的准备去考春秋书院?”
闻言,墨渊顿时神色一怔,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夏生笑着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聋子,之前你那些姘头们跟你说的话我可都听得真真儿的。”
“呸!”墨渊翻了个白眼:“好好儿说话,你才姘头呢,人家可都是黄花大闺女!”
顿了顿,墨渊又继续说道:“不过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是准备去考春秋书院!”
夏生顿时毫不收敛地放肆大笑起来,因为这恐怕是他重生以来所听到过的,最有趣的一件事情了。
别说是他了,想必就算是其他人听了,也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笑话。
堂堂烟花十七楼的楼主,洛阳城外唯一能让善堂插不进手来的五大赌坊幕后大老板,竟然会想要去参加春秋书院的招考?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但墨渊的脸上却没有笑,而是显得非常的认真,因为他说的原本就是真话。
他之所以会突然放弃那十七座花楼、五座赌坊的生意,只身赴洛阳,为的,就是成为春秋书院的学生!
片刻之后,夏生的笑声渐敛,正想要问一声为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墨渊带到了一家看起来破破旧旧的店面中,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但桌椅却擦拭地干干净净。
墨渊扶着夏生来到最里面的桌子坐下,随即抬了抬胳膊,非常熟稔地说道:“老板,两碗白花粥。”
不多时,热腾腾的白花粥便端上了桌,夏生的眼前立刻被那升腾的雾气给笼住了,甚至没有看清店家老板到底长什么模样,是男是女。
当然,这并不碍于夏生对于此粥的评价。
在进店之前,墨渊就对他说过,这是全洛阳城最好喝的一家粥铺。
现在夏生亲自证实了墨渊所言非虚。
即便此时的他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味蕾也因为酒精变得有些迟钝,但只尝了一勺,夏生便不由得瞪直了眼睛。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喝的粥!
一时间,夏生竟忘了去追究墨渊为什么要去考春秋书院,而是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么一碗小小的白粥上面。
完全顾不得粥米烫舌,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就像是几天几夜没吃过饱饭的乞丐,更像是在沙洲里面渴极了的旅人。
见状,墨渊不禁笑道:“慢点儿吃,别一会儿撑破了肚皮,又吐得满地都是,这儿的老板可不好说话,没准儿待会儿把我俩给打出门去。”
可惜的是,此时的夏生一心只在喝粥上,并没有听出墨渊这句话里面所透露出来的深意,不一会儿功夫,便将整个粥碗吃了个底儿朝天。
放下手中的瓷勺,夏生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终于来得及赞叹一声:“果然是好粥!”
墨渊才吃了一小半,闻言,当即笑道:“我推荐的,会有错吗?”
还真别说,这一碗粥下肚,夏生的头顿时就没有刚才那么痛了,酒也醒了一些,他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热汗,咂咂嘴道:“要能再来一碗就好了。”
墨渊笑着摇摇头:“美味之所以能够被叫做美味,最重要的一点,便在于适可而止,如果你喜欢吃,下次我再带你来。”
“好。”
夏生应了一声,正想要抬头打量一下这粥店内的陈设,却忽地听到墨渊继续问道:“对了,你今天为何会出现在‘明燕阁’?”
夏生收回目光,笑着道:“李家少爷想借此给我个下马威,所以摆了一场鸿门宴。”
墨渊顿时目露怜悯之色,叹道:“如此看来,那李如景也算是踢到铁板了。”
对此,夏生笑而不答,反倒挪揄道:“据说那家伙在坊间的名号,可是比你墨少爷响亮多了,叫什么,南慕容,北景如……”
闻言,墨渊当即放下了粥碗,颇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那是我懒得跟他去争这名头!要论这世上一等一的美男子,我墨少一出,谁与争锋?”
夏生哈哈一笑,不过墨渊此言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情,随即转开了话题:“如此说来,你今日去‘明燕阁’,自然是那些姑娘小姐们特意为你壮行了,对此,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决定去考春秋书院?”
没想到,夏生终于还是提到了这茬儿,墨渊顿时笑了笑:“怎么,我不像是勤于修行之人吗?”
夏生摇摇头:“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以你墨大少爷的财力,如果真的想进春秋书院,也不至于这么麻烦吧。”
墨渊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这才苦笑道:“你把春秋书院想得太简单了,别说是我了,就算是善堂,想要直接从春秋书院手里面捞一个新生的名额,也比登天还难,所以,想要进去,只能通过招考。”
这番回答倒是有些出乎夏生的意料之外了,毕竟他这个名誉教习的身份来得实在太过容易了些,也就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以为春秋书院是那么好进的。
却是忽略了,若是春秋书院这么好走后门的话,又如何能成为大缙王朝第一书院,于五百年间屹立不倒?
可即便如此,墨渊一心想要考取春秋书院这事儿,还是让夏生心中不解。
虽然在大缙王朝九大世家里面,并没有墨家,夏生至今也并不知道墨渊到底有着何等惊人的身世背景,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以他现在的成就,完全没有必要想尽办法,去成为春秋书院的一名普通学生。
就像秦嫣既然获得了善堂继承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会再去参加三大书院的招考了。
这是一个道理。
但这一次,还不等夏生再次追问,墨渊便突然主动开口道:“你知道我之所以能够在洛阳城外开出十七家花楼,五间赌坊,真正靠的是什么吗?”
“雄厚的财力?还是超出常人的经商头脑?亦或者,是因为我真的长得太帅了,以至于这世间所有少女都心甘情愿为我做事?”
夏生一愣,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作答,因为他知道,墨渊并不是真的在向自己征询问题的答案。
于是在下一刻,墨渊突然微笑着道:“都不是,我靠的,是我有一个好姐姐。”
夏生一头雾水地看着墨渊,有些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但就在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而且心中骇然一沉。
因为墨渊接着说道:“以往有我姐姐在,家里面可以任我胡闹,因为姐姐的修行天赋远胜我百倍不止,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一介武王,位及裁决司掌旗副使,可以说,她才是家中未来真正的希望。”
“而我之所以能够有今日的成就,更是来自于家姐的庇护与纵容,否则的话,谁敢在善堂的手里面抢饭吃?我很早的时候就发过誓,等我以后生意做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姐姐,让她过上如皇帝般的生活,可惜……”
“就在数日之前,我突然收到消息,家姐在一次执行任务的途中遭贼人谋害,意外身亡,凶手至今也未能抓捕归案!”
“那一瞬间,我仿佛感到整个天都塌了下来,但悲伤只会让人懦弱,而愤怒才会使人坚强。我从家姐的一位朋友那里得知,在任务过程中,曾经出现过几位春秋书院的学生,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与家姐的身亡有没有关系,但,我想亲自查一查!”
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墨渊的脸上仍旧浮现着淡然的笑容,但他的那一双桃花眼中,却悄然闪过了一丝悲恸的荧光,便连握着粥勺的手指也在轻轻颤抖。
而坐在他对面的夏生,却骇然从酒醉中清醒了过来,一时间整个后背彻底被冷汗所浸透,心中纷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