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聚福楼
地上青石板路铺着一层水雾,混着尘土显得脏兮兮,路上的行人众多,吆喝声和砍价声让人忽略了自己鞋子上的泥土。
众人有意无意的拥挤让祁怜影前往聚福楼的路显得尤为艰难,鞋子上不知何时已经溅上了几粒泥点。
离聚福楼还有十几米,勉强看到聚福楼的招牌,在招牌下,有一个胖墩墩的身影像个望夫石东张西望。
他是聚福楼的唯一的老板,袁驿。
刹那,他的目光在重重人群中捕捉到了某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大呼。
“祁哥!”
袁驿胖墩墩的身影在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到了祁怜影面前。
“祁哥!”
“没事吧,他们巡弋司没怎么你吧!”
说着,袁驿开始仔细打量祁怜影,只怕那青色长衫之下有伤痕或是淤青。
“这是药,祁哥你拿好。”
祁怜影听着他左一个祁哥右一个祁哥,听的十分别扭,也曾经要求他改过称呼。
只可惜,没能成功。
祁怜影刚刚入职的时候,聚福楼只是一个小面馆,叫袁家面馆,之后祁怜影成了这家面馆的招牌,
来的人不是为了吃面,而是为了见一见那传说中的帅哥。
还有人专门大老远来一趟只是为了吃一口祁怜影下的面。
得益于此,面馆生意越来越好,逐渐从袁家面馆成为了聚福楼。
而袁驿对祁怜影的称呼逐渐从祁怜影到祁哥。
“这是龙虎铁骨膏。”
“这是稳心石散。”
“这是妖兽肾,大补。”
……
腥臭混合着苦涩的味道逐渐逸散到空中。
祁怜影不想耽搁时间,想要将药材从他手中接过来。
这时,在祁怜影身旁,出现一只手,将包裹药材的布包夺过。
“狗杂种!”
“昨天怎么没带饭回来!”
“饿死我吗!”
祁山的手指很细,却死死抓住祁怜影的脖子,青筋从手上爆起。
“说话!”
“爸……咳咳……”祁怜影用力推他的手臂,只是力量太弱小,无法推开,“放开我……”
“叔,您把他放开吧。”袁驿忍住愤怒,脸上勾起和善笑容,“他昨天被巡弋司抓去了。”
祁山闻言,冷冷哼了一声,手指加大用力,白皙的脸颊渗出血色,见到祁怜影眼睛快要失去神采,才慢慢松开了手。
“晚上带饭回来。”祁山看着祁怜影痛苦咳嗽,嘴角挂起一丝无法抑制的笑容,“把这个月的住宿费交一交。”
祁怜影半坐着,身体只靠一只手臂无力地撑在地上,喉咙像是被铁烙上了巴掌印,渗出血红色,低着头点了点头,回应他的问题。
“不会说话吗!”祁山眼里透出血丝,一脚踢在祁怜影胸膛,“我是你老子!”
“你孝敬我是天经地义!”
“听见了吗!”
“混账东西!”
祁怜影的身体在巨大的冲力之下向后倒去,抵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知道了。”
“爸。”
血迹顺着石头流下,像是石头被打破,从里面流出了血泪。
祁山见他回答,满意地点点头,离开时经过祁怜影的身旁。
蓄力再次一脚踢在了祁怜影的胸膛。
“咳……咳咳……”祁怜影咳出了血水。
石头的尖刺完全嵌入了祁怜影的后背,血水将古朴的青石板路染红。
见祁山离开,袁驿才凑上前。
“你先等着,我去买药……不,我去叫医官。”
“不用。”祁怜影低着头,脸颊被阴影遮掩,却无法盖住嘴角那抹惨白的笑容,“皮外伤。”
祁怜影闷哼一声,尖刺倒钩着皮肉拉扯成丝线,依依不舍地从血洞离开。
血迹浸湿衣裳,从身上流到腿上,最后浸湿布鞋,在地上留下一个个血红脚印。
“祁哥。”袁驿撇过头去,试图将那抹血红从视线中抹去,“你不是有丹药吗,吃一个呗,就算是皮外伤也不至于活受罪啊。”
“没事。”祁怜影轻笑了笑,“这伤就是看着吓人,等会一洗就没事了。”
袁驿看了看他背后的血洞,又看了看他云淡风轻的笑容,心里只觉得发毛。
之后,祁怜影拖着带血的脚印来到了聚福楼的浴池,褪下衣袍,将身体慢慢浸入凉水里面,鲜血逸散入水池。
刺骨的寒凉透过血洞往他身体里钻入。
“不行,还是太勉强了。”祁怜影在疼痛与彻骨寒意的交织下倒吸了一口气,“伤口太大,恢复起来太慢了。”
祁怜影从水中站起,拿起一旁的衣袍,将内侧撕开一角,露出三颗黄澄澄的丹药。
这是补体丹,李芷柔给的,一共就三颗,很珍贵,他一般舍不得用。
祁怜影吞下丹药,血洞生发肉芽,像是织布一样快速填满了伤口,痛意消减,寒意褪去。
他穿上衣衫,来到楼下,袁驿见到,连忙放下手中的盘子,赶过来。
“祁哥,您先去客房歇着吧,今天就先别工作了。”
袁驿的视线若有若无向祁怜影背后瞥去,看看有没有血迹渗出。
“没事,我伤已经好了。”祁怜影轻笑着,“您放心。”
袁驿松了一口气,道:“那你先别干体力活了,站在那里忙不过来再搭把手吧。”
袁驿说完,便进入后厨忙了。
祁怜影站在阶梯上,扫视了一眼,看看那里有可能有她的字。
我到底在哪儿见过她的字呢?
祁怜影先去了后厨,他之前每日都端菜,必经的地方就是后厨,里面只有忙碌的袁驿和熏黑的墙壁。
地上只有脏兮兮的脚印和泥土混合的痕迹,墙壁上挂了各种锅碗瓢盆。
祁怜影将各种锅碗瓢盆掀开,看看下面有没有字在。
“祁哥,干嘛呢?”袁驿颠着勺,偏头问他。
“之前袁欢欢说这里有个锅坏了,我来看看。”
祁怜影继续翻找。
“没事,我来找就行了,反正我炒菜都用得到,我来找吧。”
袁驿声音洪亮而厚重,盖过了颠勺产生的脆响。
祁怜影置若罔闻,继续翻找着所有可能的痕迹。
袁驿忙着炒菜,手里还有几样大菜没上,便也顾不得祁怜影。
祁怜影直到最后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她字迹的信息。
正好需要出菜了,袁驿招呼祁怜影。
“祁哥,把这几碗面送到三号桌。”
四碗面堆在出餐盘上,祁怜影熟练接过来,来到了三号桌。
三号桌的客人还没来,他先将面放到了桌子上。
这时,祁怜影扫过了标号,身体突然定住,目不转睛地看着标号。
一旁负责上菜的袁欢欢看着祁怜影奇怪的姿态,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祁叔,怎么了。”
袁欢欢跟他是同龄人,之前是叫祁哥,但是在袁驿的强烈要求之下,改口成了祁叔。
开始时她很抗拒,之后慢慢习惯了。
“没事,你去忙吧,欢欢。”祁怜影不打算理会她,转身朝着一号桌走去。
袁欢欢皱皱眉,她感觉自从她改口叫祁叔以来,二人之间越来越陌生了,她抱上盘子跟上祁怜影。
“门外那人你认不认识?”
袁欢欢声音传来,让祁怜影引起警觉。
门外?陈虎?
他抬头望去,发现的确有一个人在聚福楼门口踱步,时不时朝着门内张望。
不过不是陈虎,而是白可欣。
“哦,认识,昨天审案的。”
祁怜影来到了一号桌,这桌有客人,祁怜影没靠太近,但是能够看得到标号。
在一号桌标号旁边,有一个“我”字。
而在三号桌旁边,有一个“暗”字。
这字迹,是她的。
“审案的?”袁欢欢皱了皱眉,“三号桌的面就是她点的,鬼鬼祟祟的,不敢进来,肯定有鬼。”
祁怜影轻笑两声,没有理会。
袁欢欢见他爱搭不理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闷哼了一声,走向了后厨。
祁怜影走向了二号桌。
门外的白可欣也在此时仿佛下定了决心,走了进来。
在二号桌上,标号旁边,是一个“是”字。
我是暗。
一二三号桌分别有这三个字。
这似乎是按照编号顺序组成了一句话?
祁怜影继续走向四号桌。
这时,旁边传来了一阵突兀而显眼的“咳咳”声。
“咳咳!”白可欣见他没理会自己,便加大了声音,目光瞥向祁怜影。
祁怜影置若罔闻,加快脚步走向四号桌。
“喂,你过来。”白可欣朝着逐渐远离自己的祁怜影喊道。
祁怜影看到了四号桌上,是一个“弋”字。
我是暗弋?
暗弋是什么?
没有犹豫,祁怜影继续走向五号桌。
“祁怜影!”
一声女性尖锐而高昂的喊声让原本喧杂的饭馆突兀地安静下来。
祁怜影挂上了职业性的真挚微笑,来到了白可欣面前,道:
“您好,这位客官,需要点什么?”
白可欣脸上泛起了红晕,将头低下,想要找一个地缝钻一钻。
她只是想将祁怜影叫过来,没想到一出口这么大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不点菜。”
白可欣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您唤我过来需要什么?”
“咳咳。”白可欣俏脸一红,一时之间竟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我是来审菜的。”
“不不不……”
“我是来点案子的!”
…………
沉默。
尴尬的气氛再次升起,一如昨日那般。
不得不说,这位名为白可欣的姑娘可能是上古掌控尴尬的神。
祁怜影轻笑两声。
“您的意思是要点些菜吧,我看您上了四碗面,需要一些菜搭配。”
“对吧。”
白可欣点点头,像是找到了救星,可随即,又想起了自己囊中羞涩。
“菜就先不用了。”
“我怕面条我吃不完。”
祁怜影退开两步,道:“那您慢用,我去忙了。”
“等会!”白可欣叫住了祁怜影,“面条这么多,我吃不完,你帮我吃点吧。”
“您吃不了可以打包带走,店内事务繁忙,我就不叨扰您了。”祁怜影转身离开。
这时,袁欢欢正端着菜从后厨走了出来。
“我有些案子上的问题需要问你,现在以巡弋司队员的身份命令你坐下。”
白可欣一脸严肃,试图唬住祁怜影。
祁怜影皱皱眉,正准备拒绝,袁欢欢从一旁走过来。
“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袁欢欢个子很高,居高临下看着白可欣。
“不就是来看祁叔吗?站在门口鬼鬼祟祟。”
“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现在倒好……”袁欢欢语气很明显,充斥着嘲讽,祁怜影用手拉了拉她,向她投去制止的眼神。
袁欢欢冷哼一声,继续道。
“还以巡弋司的身份强迫人家跟你吃饭。”
“脸皮真厚。”
白可欣闻言,小脸一会红一会白,双手摆动着,一会放到腿上,一会放到桌子上。
“不不,不是这样的……”
“我是巡逻,然后,正好到这里吃碗面。”
“不是来看祁怜影的。”
“真的……”
白可欣的眼睛渐渐有些湿润,她不明白,自己只是想让他一起吃一个饭,为什么会遭到这么大的敌意。
“不是?那你点这么多面不是给祁叔的?”
袁欢欢抱着胳膊,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你想跟人吃饭,还只点了四碗面。”
“也忒抠了。”
“够了!”
“够了!”
两声够了。
第一声是祁怜影制止袁欢欢。
第二声是白可欣忍无可忍了。
她自从武乱宫毕业,来到了小灵镇,谁见她都是毕恭毕敬,何曾遭受过这等羞辱。
啪!
白可欣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虽然身高不如袁欢欢,但是气势像是一头刚刚出笼的母老虎。
“我就是特地绕了远路来吃面的!”
“我就是来看祁怜影的!”
“好了?”
“你满意了!”
……
安静。
河东狮吼带来的巨大声响起到了作用于全场的沉默效果。
一秒。
两秒。
三秒。
场上度日如年,落针可闻。
“切。”袁欢欢刚想回击,看到了祁怜影严肃的脸色,只好作罢,拿着盘子回到了后厨。
“那个……你别误会啊。”白可欣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学的不是跟土地有关的功法。
这会至少还能挖个五室一厅。
“我的确是来找你的,不过是为了解决案子上的疑点。”
白可欣表情严肃,但是声音颤抖而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