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四棺院
一条不宽的沿河小路,刚好够一辆驴车通过,驴车载着高高的柴草,一摇一晃地慢悠悠行进。车上一位干瘦的车夫裹着脏兮兮的头巾,眼皮无力挑着,鬓角和下巴是疏于打理、长短不一的白色发须。直观上看,似有古稀,但从车夫右手摇小鞭,轻撩驴背的动作来看,老也是老当益壮。
赶车老汉被突如其来闯入视野的陆月和青朵吓了一跳,急忙称呼自己帮刘司马运些柴草,修搭马厩。
陆月一听便知此人定熟悉此处道路,于是未言先礼,掏出几枚铜钱递上:“老人家莫慌,我二人并非歹人,初来贵地,可否行个方便捎我二人一程。”
赶车老汉的眼皮使劲往上挑,瞅着陆月手上的几枚铜钱,藏不住得欢喜。不过还是稍稍有些矜持:“老头我这把年纪,钱财已经不重要了,二位如果不嫌驴车颠簸,上来便是。”语毕,赶车老汉摊开手掌向草垛上一挥,似是请陆月和青朵上车,又似是再等那几枚铜钱送入掌心。
陆月聪明得很,稍一客气,赶车老汉便半推半就将铜钱收进囊中,二人也顺理成章飘身上了车。
“驴车西行,敢问二位要向何处?”赶车老汉眉开眼笑地问。
青朵趴在草垛上一边随着驴车摇晃,一边直言:“东峰不知需多久?”
赶车老汉正轻快地挥舞着草绳鞭子,听到东峰俩字后,忽然“吁”的一声叫停驴子,回过头有些唯唯诺诺地说:“俺上有老母,下有小儿,家中全靠俺一人糊口,您说的那个地方白天若去,俺怕是有去无回啊。”
“白天怎么了,难道晚上便相安无事?”陆月好奇心例行泛滥,口直心快地问。
赶车老汉黝黑的脸庞爬满皱纹,有些发黄的眼白透出一股为难和胆怯,嘴角半张着,微微颤动:“这,这,这说不得啊。”
青朵瞅着这位质朴的老汉,仿佛一眼读懂了其中辛酸,这只是一位想活着图个温饱、想每天与家人一起熬过苦难的庄稼汉,他人生的希望仅此而已,钱财落在他的底线上,铛铛硬实。
“说!”陆月从怀中掏出一摞铜钱塞进赶车老汉手心。
“也罢!”赶车老汉两个字将青朵脆弱的人生观掀翻在地,狠狠践踏:“由近及远,先从阴山说起。阴山长两千里,大部分都是四棺院所辖,教徒众多,虽然跟随四棺院没有钱财可图,但至少食衣保暖,尤其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不至落个无依无靠。”
赶车老汉讲到这里顿了顿,抖动草绳鞭子“嘚”一声,驴子鼻息重重一吐,晃晃悠悠迈开步伐。
“老汉我从小生活在这片土地,经历过粮足民富的时期,就是那个时期,阴山上突然多了一些古怪的人,为首的听说是位女性。说是占山为王,却从不为难周边百姓,甚至多有帮助。期间来过几次官兵征讨,均无疾而终,不过最后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官军不但不再征讨,反而多次运来物资粮储。”
陆月听到这里,心里一个大大的疑惑:所答并非所问,难道是钱给多了,半辈子的所知一起打包售卖了?
所幸驴车摇摇晃晃一直在行进,全当打发时间。陆月说服自己继续往下听。
“后来慢慢才清楚其中变化的缘由。阴山这群人来之前,西北的胡蛮常常闯入关中地带,打家劫舍,动辄伤人性命。后来有好一阵子不见胡蛮再犯,人们才发现原来是胡蛮一过阴山便会遇到阴山这群人阻挠,据说几百骑兵被几个人打得落花流水,好不解气。”赶车老汉讲得声情并茂,似乎被胡蛮深深伤过。
陆月和青朵认真听着,对老汉所讲持理性态度,毕竟几百骑兵对陆月和青朵而言只要战术妥当,不可能胜利,更不可能是落花流水那样的完胜。
“后来战火连绵,民不聊生,阴山那群人对待周边村民又甚是友善,既然山下无法糊口,不如上山投靠的想法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赶车老汉打开水葫芦抿了一口,继续说:“老汉我是老母亲受不得山上阴寒,只能偶尔山上山下打打杂。”
说到这里,赶车老汉轻咳两声,警惕得望望四周,明显要步入正题:“后来我才知道山上这群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四棺院,顾名思义,领头是四个人,这四人的年龄、相貌没人知道,他们示人时总是头戴斗笠面遮黑纱,神秘得很。二位此次将去的东峰是四棺院近些年专门负责对外的地方,据传是再找一样东西,是四位头领之一尸祖的领地。尸祖白天最忌打扰,但凡白天进入东峰的人还没有见过回来的,当然也包括自己人,这一点我可以肯定。”从赶车老汉突生悲伤的表情来看,一定是有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
“我小儿子如果现在活着,也应该成年了。”赶车老汉直来直往,讲到此处,已是老泪纵横。
陆月沉默不言,除了对老汉儿子的静默哀悼,还有好奇心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丝信息:四棺院再找的那样宝物,究竟是什么。
青朵对陆月的了解深入到底裤,趴在草垛上随着摇晃,顺势用肩膀顶了顶陆月,示意只送卤鹅,多余的事一概别去打探。
陆月回以一白眼,继续在脑海天马行空。
赶车老汉再从悲伤中走出来,头顶已是烈日当空:“前面就是大丰碑,再往里走就是东峰,如果二位执意白天前往,老汉只能送到此处了,还望二位勿怪。”说罢叫停驴子,回头向陆月和青朵表示歉意。
花了这么多钱,最后的答案简单总结就四个字——睡觉怕吵。陆月觉得很是不值,但也不能赖着不下车。关键时刻陆月突然想起木头人,于是补问一句:“东边有座孤山,山上甚是奇怪,不知道老人家可否有所耳闻?”
听到这么一问,赶车老汉眼中精光一闪,支支吾吾,作难为状。
“老人家,我二人口袋中确实没剩几个铜钱,若有缘再见,下次一定给您补上。”陆月拍了拍胸口,坐在车上该动未动,似乎赶车老汉不说出个结果,陆月真要赖着不走了。
赶车老汉被陆月一语羞红了脸,自顾辩解:“老汉不是贪财,是确实不能说。”
陆月见赶车老汉确实犯了倔,于是又把小胡子搬到台面:“老人家,我二人向来守口如瓶,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悄悄告诉我,哪日老人家若去幽州,有一家很火的饭馆叫异香园,里面有个留着小胡子的人,你将今天的事讲给他听,定不会亏待于你。”
真诚的言语加上之前阔绰的出手,赶车老汉自然相信陆月所讲。稍微矜持了一下,便一拍大腿开了口:“罢了,反正老汉一把岁数也没几年活头儿,说吧。”
“东面那座孤山叫风暴山,顾名思义,山顶时不时会出现风暴,那种突如其来的风暴,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闪电就劈到头上。传说风暴山上藏着绝世的珍宝,但风暴山是四棺院的禁地,只有死去的人才能进入,简而言之就是四棺院的公墓。我只跟着埋人,去到过半山顶一次。那一次,是我这一辈子永远的后悔。”赶车老汉的眼泪比他所讲的风暴来得还快。
赶车老汉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继续往下说:“二位少侠,看我这把年纪像六十有几?”
“七十可有九?”青朵不假思索,抢在陆月前面回答。
赶车老汉又用衣袖沾了沾眼角,貌似哭得更伤心了。
“别瞎说,看这皱纹的深度和密度,都是岁月的痕迹。老人家如此健朗的体格,再过些年,九十大寿一定能圆上。”陆月及时更正。
赶车老汉一把鼻涕接一把泪,止不住地流:“老汉我真实年龄五十刚有一。”
“啊?”陆月和青朵齐声惊呼。
“跟着埋人去到半山顶那一次,刘司马再三叮嘱我不可再往山顶走。刘司马对我照顾有加,我必然听得进去。只是人有三急,周边又没有遮蔽物,只有上方不远一块很大的石头。我躲在大石头后一小会儿的功夫再回去,已是二十几年的变化。”赶车老汉一字一滴眼泪,一句一把鼻涕,字字句句讲到陆月心里,毕竟山顶那股腐朽气息的可怕,陆月深有体会。
“怪我二人,不该提起老人家伤心的往事。”青朵像听天书一样觉得太不可思议,但从赶车老汉的情绪看,似乎又没有水分。
“什么老人家,是老大哥。”陆月再次更正。
“老大哥,记住是幽州城,异香园,小胡子。”二人挥挥手,下了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