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一路向南
街上灯火通明。
凌九牵着小小出了巷子,自桥南而去,坐在那河岸小店,点了一大碗当街水饭,又叫了煎夹子和两斤牛肉。
恰逢春时,桃花流水,外加了一道莲房鱼。
可惜这店没有寒潭香,凌九只能叫上一壶竹叶青。
他们已饿了一天,这些饭菜并不算多。
菜刚上桌,小小就要动手。
凌九忙拉住她的手,笑道:“小小,等会儿再吃。”
他掏出一根银针,将桌上的饭菜挨个插了遍,随即端详起来。
他从未如此小心过,因为他已不再是一个人。
小小看着桌上的菜,已闻到香气,须臾便是嘴角生津。
她咽了一口唾沫,睁大眼睛看着凌九,道:“阿九,你在做什么呀,可以吃了么?”
凌九收下毫无变化的银针,对她点了点头,笑道:“吃罢!”
小小一听,立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张小嘴已沾满了油。
那道莲房鱼,她却丝毫未动。
以前吃了太多鱼,她已吃不动了,再香也不愿吃了。
凌九许久没吃过这些菜了,自饮自酌。
看着小小吃得这般香,他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吃慢点,不够再买。”
小小咬了一口手中的煎夹子,又抓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嚼着嚼着竟支支吾吾哭了起来。
凌九忙问她:“怎么了?”
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凌九,道:“阿九,这些东西太好吃了,我突然想起姐姐他们了,他们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我真不听话,我又哭了。”
凌九帮她擦着眼泪,道:“好了,不哭……”
乌云散去,点点星光,似在看着他们。
凌九往南望去,那是临江城的方向。
他还活着的消息不胫而走。
半月间已传遍半个江湖,不少人日夜星辰赶往浦城,也不管凌九是否一直待在浦城。
他们不是奔着报仇,便是奔着黄金来的。
昊阳门散了假消息,已是颜面丢尽,竟又在凌九头上多扣了两千两黄金,杀了他便能得到五千两黄金。
凌九自知朱巳已将消息散出去,一路上便小心了许多,只是去临江城这条路,至今还未碰到一个来找他索命的。
此外,秦岭双雄已被江湖人戏称为“秦岭孤熊”。
朱巳虽不甘心,却只得散出消息,哪敢只身去寻凌九报仇?
凌九和小小自从山里出来,在浦城待了半月有余。
那时清明连着谷雨,屋顶鸠鸣,农事不晚,浦城周边的村南村北,早已耕遍。
一条浦河春涨一蒿,满岸杨柳枝添两道,真是如诗如画好风光。
凌九左手握剑,右手牵着小小,一路野花,沿着浦河向南,寻香而去。
走走停停,行了两日。
凌九知道去临江城要向南而行,却不知此刻已行到了哪里,问了路人,只晓得还要继续沿着浦河前行。
小小累了,凌九就背着她走,饿了,就拿胡饼填填肚子。
谷雨时节,一路上倒是有不少野樱桃,见了便摘下吃了。
运气好时,还能见两株野枇杷,只是那野果还未熟透,吃得他俩嘴都麻了。
第三日晌午,雨滴簌簌而下,水面泛起涟漪。
微风旖旎轻拂,河堤春柳洗去尘垢,叶尖噙着泪珠,更显葱郁。
一辆马车自浦城方向而来,奔南而去。
车夫策马,那马儿奔得快了许多。
大路只有一条,凌九和小小面前是一滩积水。
凌九见那马车飞驰而来,忙抱住小小转过身,将其护在身前。
车轮压过时溅起的水,都浇在了凌九后背,那路边芳草野花,却已啪啪低下了头。
车夫瞧见路边被水溅湿的二人,突然“吁”了一声,急忙勒住了马。马蹄在泥上滑去不远,那马嘶了一声,已碾着一团湿土停了下来。
车夫够过身子,朝他俩看了去,叫道:“你俩也要去南边?”
凌九看了那车夫一眼,这人约莫四五十岁,眼神极为干净,不像是认识他。
凌九取下斗笠,道:“是的。”
车夫笑道:“方才瞧见二位时,这马已来不及勒住了,还请见谅。你们若真要往南走,我倒是可以捎你们一程。”
凌九道:“多谢老兄!我们确是要往南方走。”
车夫一听,跳下车来,一手攥着缰绳,一手朝凌九他们招去,道:“那就上来罢,我这马儿性子很急,等不得人。”
马车上的三人,淋着细雨,继续朝南而去。
这马车竟比坐在那轿子里还舒服得多。
凌九仰面躺在车上,只用斗笠遮住眼睛,任由细雨落在脸上。
小小扶着车上的横木,看着车夫赶马。
车夫早已瞧见小小没了右手,却不忍心开口去问。
马车速度慢了许多,雨时停时下。
车夫回头看了一眼凌九,道:“不知兄弟去南边哪里?”
“去临江。”
“哦?”
“怎么了?”
车夫笑道:“可真是巧了,我就是临江人,这一去便是回临江。”
“那确实很巧,只是我第一次去临江,这一路,便麻烦老兄了。”
车夫笑道:“四海之内皆朋友,有什么可麻烦的?我倒是高兴路上有了伴。我这马容易累,哪怕昼夜兼程,一日不过行五六十里路。去临江城得有六百里,走走停停,再怎么也得半把月,若是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未免太过孤寂,那时就只有这马儿,时不时憋出两个屁回应我了。”
凌九笑了一笑,道:“确实,没人说话,再孤独不过了。”
车夫道:“我这人没什么朋友,既然我们如此有缘,倒不如交个朋友,只是不知阁下瞧不瞧得起我这个车夫。”
凌九忽地坐直,看着车夫,只觉他说话不像个车夫,可又看不出有何不对,至少他身上没有一丝杀气。
凌九认真地道:“能和你这样的好人成为朋友,我很开心。”
车夫摇头笑道:“兄弟说笑了,我可算不上什么好人。”
“无利可图,还愿意帮别人,那自然就是好人。”
“我可不愿意做什么好人,如今的好人都没有好下场。”
“可好人终究是值得敬佩的。”
“好人不过是傻人罢了,没什么可敬佩的,如今好人已少了,我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
“正是因为好人少了,所以才值得敬佩。”
两人一路聊着,自把对方当做了朋友。
车夫终于知道他名叫凌九,没了右手的小女孩叫小小。
凌九也知道了,这长相和善的车夫名叫胡元汉。
小小一路听着,看着马儿。
雨停之后,她的目光被蜜蜂蝴蝶吸引过去,已不知凌九和车夫后面说了什么。
不知不觉,马车这一天已行了五十里路,他们必须得找个过夜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