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但求留情
一滴血从剑刃滚落。
凌九缓缓将剑放下，半信半疑，盯着朱巳，道：“希望你没撒谎。”
朱巳弓着身子，缓缓蹲下，将剑放在地上后，又站起身，颤声道：“你的剑法如此高超，我自知敌不过你，哪还敢说谎，只是还请凌兄听我把话说完。”
他已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害怕，可声音却不会骗人。
凌九还剑入鞘，道：“你且说。”
此时小小从巷子墙后走了出来，看着墙角死去的许无道，惊了一惊，却并不害怕。
她见过的尸体，都要比眼前这具更加触目惊心。
她拉起凌九的手摇了摇，道：“阿九，不是说数完十个数就带我吃饭么？”
凌九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小小，我还没叫你，你怎么就出来了？”
小小摸着打雷的肚子，道：“可我俩有一天没吃东西了。”
凌九看向朱巳，道：“你带银子了么？”
朱巳忙从腰间取下褡裢，塞到了凌九手里，点头哈腰地笑道：“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待会儿给这女娃娃买点好吃的。”
凌九见小小还摸着肚子，虽觉得这褡裢脏，但还是收下了。
他抚着小小的脑袋，道：“好了，阿九和这叔叔说些话就走。”
小小点头轻嗯一声。
凌九抬头看向朱巳，道：“你接着说。”
朱巳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向昊阳并非你所杀，可……可我并不知道是谁杀了他。”
凌九眼神一凛，手已握在了剑柄上。
“你耍我？”
朱巳见状，退了一步，双手推了推身前的空气，忙道：“你先听我说完……”
凌九的手又放了下去。
朱巳舒了一口气，一股冷汗从背脊上滑了下去，暗道：“凌九未免太过性急，若不是自己嘴快，恐怕那剑已划破了我的脖子。”
他又道：“我虽不知是谁杀了你师父，但我知道谁知道是谁杀了你师父。”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一句话，也时刻盯着凌九的手和其腰间的剑。
凌九逼近了他，厉色道：“谁知道？”
朱巳道：“江湖上的人称他为天机扇，江湖中的人和事，没有他不知晓的，就连杀手榜也出自他手，你的名字便是被他排在了第一位。”
凌九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疤，冷笑道：“他能将我这样的人排在第一位，那他便算不上知晓天下事。”
朱巳道：“凌兄无须自谦，若非今日朱某亲眼所见，也不信你的剑法如此了得。天机扇所收集的天下之事，无人不信，若是凌兄排在第二，更无人敢排第一。”
凌九断然不是自谦，世上真正的高手，都不在江湖中。
他行走江湖多年，自是听过天机扇的名号，只是从未仔细打听过。
“天机扇又如何知晓是谁杀了我师父？”
朱巳道：“哪怕他不知道，但他肯定知道还有谁会使自在剑法。”
凌九一听，眼神一凛，暗道师父确是死在自在剑法下，可这江湖上除了师父和自己，又有谁还能使出自在剑法？
凌九摇了摇头，道：“绝不可能，你休要哄我。”
这次，他没有将手放在剑柄上，已然有七分信了。
朱巳见状，又道：“可不可能，想必凌兄最清楚不过，若非这般，向昊阳岂不真死在你剑下？”
凌九并未回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朱巳道：“想必凌兄这样的人，自然不屑于去打听天机扇这样的人物，毕竟他只算得上半个江湖人。”
凌九眉头一扬，道：“哦？何谓半个江湖人？”
朱巳道：“天机扇，不过是江湖人因他知晓天下事，这才给他取的绰号。他的真名叫做藏列，乃是临江城天机阁阁主，平日里总说自己是个文人，吟诗作画，收集天下之事，绘制各方兵器谱，其次还耍得一手好白扇，有不少人想取他性命，却都死在他那白扇下，还有……”
凌九打断他，道：“我不想知道这些。”
朱巳道：“我们‘秦岭双雄’从南到北，从北到南，自是知晓不少。那次游历至临江一带，在酒楼吃酒时，听得藏列和雁鸣山庄庄主江曼路聊起自在剑法，说是除了向昊阳和你之外，江湖上还有一人会使那自在剑法。”
凌九道：“是谁？”
朱巳叹了口气，道：“只是当时我没听太仔细，凌兄若是想弄明白，恐怕只有亲自前往临江城，去问天机扇了。”
凌九道：“没了？”
朱巳点了点头。
凌九不再理会他，将手扶在了剑柄上。
朱巳见状，吓得突然跪倒在地，道：“凌大侠，小的确实只知道这些。刚才所言，没有一句是假话，你若执意要杀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凌九只是将剑扶正，看着朱巳，一脸茫然，道：“我不杀你。”
朱巳还未起身，又道：“可你却把手放在了剑上。”
凌九道：“不过是剑歪了。”
朱巳已觉自己丢脸丢得大发，低头不语。
凌九拿起小小放在脚边的斗笠，戴在头上，牵过小小的手，笑道：“小小，走了，吃饭去。”
大手牵着小手，绕过朱巳，走向巷外。
朱巳看了一眼躺在墙角的许无道，又回头望向离去的两道身影。
他确定凌九不会再杀自己，于是大声问道：“凌九，你就不怕我将你没死的消息传出去？”
凌九停下脚步，头也没回，道：“你刚才的话，的确值你那条命，其他的你随意。”
在凌九眼中，朱巳的命的确只值这几句话。
朱巳又朝他喊道：“凌九，希望你能活下去，我迟早会找你报今日之仇。”
凌九不再理他，拉着小小奔夜市而去，让小小吃饱，比什么都重要。
朱巳这样的人，凌九见得不少。
他说这番话，无非想要证明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找回一些颜面。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将道义放在嘴上，并不能证明自己就是个有道义的人。
这道理，凌九懂。
朱巳这样的人为了活着，还有什么谎撒不出？还有什么道义不能利用？
然而，道义二字，终究不是装出来的。
许无道尸骨未寒，若他真想报仇，刚才便不会跪下，也不必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