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何处身安
天已明,露沾衣。
凌九抱着孟小蝶,直至天明,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动也没动。
孟小蝶的脸已布满水雾。
山洞前那堆柴火依旧冒着青烟。
小小昨夜已哭得累了,躺在孟小蝶身旁睡了过去。
山林里的清晨总是如此清冷,凌九额前的发丝结了露珠。
树林上空笼罩着一层薄云,朦朦胧胧。
渐渐,旭日升起,千万缕利箭般的金光,冲破了晨雾。
一滴露珠从树叶上滴落,落在小小的脸蛋上,她醒了过来。
她醒来看见孟小蝶,愣了一愣,低下了头。
昨夜对她来说,是一个永生的噩梦。
她答应姐姐不再哭了,抬起胖乎乎的左手,慢慢擦去孟小蝶脸上的水雾。
“姐姐,小小会开心活着的。”
她越是这样,凌九的心就越痛。
他沉默着,只想多留点时间给小小和蝴蝶。
太阳越来越高,露水化作雾气散在空中。
小小指着山头的太阳,道:“以前这个时候,姐姐已经朝着太阳的方向去了,今天也会这样的,阿九,你说是么?”
她少了一只手,身子显得更小,说着时回过头,微笑着看向凌九。
凌九用拇指在她腮边轻轻划了划,抹着泪痕,点头道:“是的。”
小小的手落下,道:“姐姐真的朝那里去了?那小唐他们呢?”
“真的,小唐他们也跟着去了。”
“他们会过得好么?”
“一定会的。”
两人盯着朝阳,竟不觉得阳光刺眼,突然都沉默了。
许久,他们不再看着朝阳。
山间暖和了许多,花丛中飞过美丽的蝴蝶。
小小坐在孟小蝶身旁守着,凌九进屋将孩子们的尸体抱了出来。
孩子们都躺在了孟小蝶身边。
山间突然少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凌九并不习惯,小小也是如此。
凌九砍了几棵树,做了几块墓牌,刻上孟小蝶和孩子们的名字,将他们安葬在离溪流不远的净土上。
那里立满了木头做的墓碑,小小看着亲人们一个个入了土,又抬头看着凌九,道:“阿九,等我们也死了,是不是就能够跟姐姐他们在泥土里相遇了?”
凌九低头看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只觉小小昨夜过后,似乎不再像小小了。
他坐在了墓碑旁,道:“小小,姐姐她们不在土里,她们去天上了,是那天上的星星,有棱有角,还会闪闪发光。”
小小抬头看着天上,道:“可星星只有夜晚才有。”
凌九道:“她们一直都在,只是在黑夜降临时才会出现。”
小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安葬完孟小蝶和孩子们后,凌九撬去了天玄剑的剑柄。
那些人的血实在太脏,他不得不更换剑柄了。
他在木屋里翻了些麻绳,绑在了剑柄处。
他将圈里的野鸡和野猪放归山林,又将木屋里的种子捧了出来,和小小一起洒在山下的田里。
凌九抚摸着小小的脑袋,道:“小小,我们该走了,别再打扰他们了,让他们好好在这里休息罢。”
他不知道该记住这个地方,还是该忘记,无论如何,心总是痛的。
小小道:“可是我们不住这儿的话,能去哪?”
凌九认认真真地道:“小小,你害怕外面的世界么?”
小小点头道:“以前很怕。”
“那现在呢?”
小小仰头看着他,若有所思,没有作答,反而问道:“那阿九呢,你怕么?”
“我以前不怕,现在却是怕了。”
小小歪着小脑袋看他,道:“为什么以前不怕,现在又怕了呢?”
凌九看着她一闪一闪的眼睛,面露微笑,没有回答。
小小见他不说话,又道:“反正只要阿九不怕,我就不怕。”
“这这句话该是我说才对。”
小小笑道:“那我保护你。”
“好,阿九有了小小保护,就什么都不怕了。”
小小道:“只是我们去了山外面,要在哪儿吃饭睡觉呢?”
“迟早会有我们安身的地方。”
“哪里才是安身的地方呀?”
天色已是黄昏。
凌九望向远处那抹斜阳,长呼一口气,道:“哪里能安心,哪里就是安身之地。”
小小不懂,却什么也没再问了。
凌九拉着她的手,朝着日落方向而去。
夕阳余晖洒下,映出两道剪影,渐行渐远。
料峭春寒。
夜色中的浦城,夜市千灯,曲径通幽的深街长巷处,青瓦木楼,茶肆酒楼紧紧依偎。
好酒席间,歌舞升平,鲜花两岸,院芳香郁,绝胜江南。
更有别样风情。
清澈的月光洒在水面上,闪烁跳荡,铮铮如乐章一般,桥上群影绰绰,人声鼎沸。
凌九浦河镇一战,雪林一战,还有顾鱼杀死太行五毒之一单松瑜的事,早已在江湖上传了开来。
一些去过浦河镇客速来酒馆的江湖人士,无论走到哪,都要将自己见过凌九的事搬出来,以彰显自己曾参与那一夜争锋。
一间酒楼廊檐下,坐着两个人,一高一矮,各自身旁放着一柄长剑,正是“秦岭双雄”许无道和朱巳。
许无道吃了一口酒,猛地拍一下桌,道:“我说老朱,都这么久过去了,凌九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咱俩在那悬崖下转了几次,也没见他身影,难不成真被野兽给吃了?”
朱巳笑道:“我看凌九倒还真说对了,咱俩就是太执著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你还想着那三千两黄金啊?昊阳门已将消息传开了,凌九身负重伤,已坠崖殒命了,你还装作不知道?”
他嘴边那根毛在随风飘来飘去,格外滑稽。
许无道叹了口气,道:“说这没用的干么,你我都清楚,若凌九没被野兽吃了的话,那他八成还活着,若不是昊阳门散了消息,这浦城中的江湖豪杰,也不会说散就散。”
朱巳笑道:“所以你我为什么还要留在浦城呢?”
许无道端起一碗酒灌下,看着楼外灯火,道:“果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朱巳笑道:“行了行了,装什么酸腐文人,你也不看看你像不像。”
许无道瞥了他一眼,道:“难道我说得不对?那三千两黄金终究与咱俩无缘啊,再耗下去,连酒钱也没了。”
他的目光移到了楼下街上,盯着人群中的一大一小,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