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年年少
雪,让黑夜不再那么黑。
李庭舟高举着剑,盯着赖小章,道:“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谁。”
话音落下,他手中的剑也随之落下。
在那冰冷的剑刃将要割断少年的咽喉时,只听得铮的一声,一柄飞剑从门外径直射入,击飞了李庭舟的剑。
李庭舟惊了一声,猛地转头往门外看去,只见那里站着二十来号剑客。
前面那人的手还未放下,显然击落李庭舟剑刃的,正是此人。
李庭舟一见此人,杀意瞬间消失,忙拱手叫道:“陶师叔!”
陶之遥,乃是向昊阳的四师弟。
这人脸色暗黄,蓄着胡须,正紧绷着脸。
浓眉下,一双被怒火灼红的眼,死死盯着李庭舟。
那张干裂的嘴紧闭着,并未回话,一身玄色衣服已落满了雪。
众人见来者竟是陶之遥,纷纷起身,恭敬地抱拳问候,朱巳和许无道自然也在其中。
李庭舟冷眼看向酣睡的少年,并未再痛下杀手。
他走到陶之遥跟前,毕恭毕敬地称了一声陶师叔。
陶之遥放下手,环顾四周,看见了地上的三具尸体,还有此间正酣睡的少年。
“怎么回事?为何你要对一个孩子下杀手,凌九呢?”
李庭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去说。
他目光闪烁,想了一会儿,道:“陶师叔,你听我慢慢说。”
陶之遥瞥了他一眼,似已瞧出一些端倪,突然抬手打住,道:“不用你说。”
他叫了其他弟子,问起此前发生的事。
李庭舟心有不安,忙向被问的几人使了眼色。
那几人意会,只说凌九如何杀人,赖小章又如何侮辱先师,又将此后发生的事一一细说了。
几人七嘴八舌,说得人头昏脑涨。
谁也不敢提及李庭舟所行之事,反倒说他听不得那少年侮辱先师,义愤填膺,这才痛下杀手,要割断少年的喉咙。
陶之遥点了点头,道:“庭舟,你未免太过冲动,这事如若传出去,岂不闹人笑话,这世人又如何看待我昊阳门?说我们杀了一个手无寸铁,毫不会武功的孩子?”
李庭舟道:“陶师叔责备得是,庭舟记住了,以后定稳重行事。”
他回头指着赖小章,又道:“只是那小子辱我先师,与凌九沆瀣一气,死罪可免,活罪定然难逃,还请陶师叔做主。”
冷流萤在门外听他这一说,摇头笑了。
她想,不管陶师叔做何决定,那少年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她不愿再听李庭舟巧舌如簧地搬弄是非,走到雪中,看着满天飞雪从夜色中飘落,不禁回想昔日时光。
她曾在那寒冷的冬夜,依偎在心上人温暖的怀里。
此刻,任由寒风胡乱拍在脸上,她也不觉得冷了。
陶之遥问过凌九与顾鱼的去向后,向李庭舟简单交代一番,便带着众剑客,奔着顾鱼二人所行方向追去。
冷流萤见陶之遥等人脚下生风,又是往顾鱼和凌九所行方向而去,立刻将思绪从那个冬夜里拉了回来。
她钻入人群,随陶之遥一行而去。
朱巳和许无道也趁机跟了上来,始终与陶之遥等人保持距离。
在这黑夜里,一路上始终无人察觉到他们。
无人想过,这秦岭双雄为了凌九那颗人头,竟能如此执著。
一群人形形色色,很快被黑暗吞没。
酒馆已变得冷清。
赖小章做了一个美梦,梦中传来慈母唤儿声,年迈的父亲正在田里辛勤耕耘。
睡梦中的他,嘴角溢出一抹纯真的笑。
只是那避世的小镇终会消失,他慢慢醒了过来。
他还未忘却梦中美好,便听见噌的一声,面前落下一柄冷冰冰的剑。
他并未受到惊吓,眼神却逐渐空洞,只想再回到刚才的梦中。
那慈母唤儿声,已渐渐远去,父亲的背影,也愈来愈模糊。
张楚见他如此冷静,毫无害怕之状,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
周佚道:“难不成解药是假的?”
平勇道:“不对啊,这解药是从单松瑜身上找到的,他既已醒了,怎可能是假的。”
李庭舟笑道:“我看是他见了凌九弃他而去,有些失心疯了。”
赖小章听到有人说话,逐渐回过神,抬头一看,面前的人是李庭舟。
他想起此前发生的事,却已记不起自己是如何昏过去的了。
他左看右看,见到那三具尸体时,有些惊恐。
见凌九果真离去,他的眼神暗了下来,不相信凌九真会弃他而去。
在这是非难辨的江湖中,他从未如今天这般相信一个人。
那人是一名真正的剑客,名字叫做凌九。
他望着桌上那半坛寒潭香,又瞧了一眼平勇攥着的纸皮。
“你们是不是在酒里下了毒?凌九呢?”
李庭舟等人不曾想过,这小子醒来后,非但不顾自身安危,反倒问起了凌九。
张楚没有提起折柳刀的事,冷冷笑道:“小子,你当真以为凌九会救你?”
赖小章道:“当然。”
李庭舟不屑地道:“那你就当真罢,如今你已跑不了。”
赖小章抬头看着他,道:“你还没告诉我凌九怎么了。”
李庭舟道:“臭小子,你还挺执著,他已逃了。”
赖小章冷哼一声,道:“逃?你说的话,不信也罢。”
他沉思片刻,又道:“想来是你们下了毒,却也没能将他抓住,真是废物。”
李庭舟被他这一激,当下也尝到了有口说不清的滋味。
那毒虽不是他们所下,却已让他们成了使下三滥手段的小人。
单松瑜已死,他们再难和这少年说清了。
有时,越是卑鄙的小人,倒是越加在乎自己名声。
李庭舟越想越觉着憋屈,且不说到嘴的鸭子飞了,今晚落得如此狼狈,竟要被一个毛头小子万般讥讽。
还真是买了罐子打了把,别提了。
李庭舟愈想愈火,突然拔出栽在桌上的剑,架在赖小章脖子上。
“臭小子,你当真是不想活了。”
赖小章道:“你若想杀我,何必等到现在?”
李庭舟眼神一凛,心想这小子此前还怕成那副模样,如今却是面不改色。
难不成见了一次凌九,连性子也变了?即使凌九已保护不了他!
他没有动手,但也没将剑放下。
张楚和周佚等人见了,急忙拉住他,劝了又劝。
张楚道:“师兄,陶师叔嘱咐过,不可杀他。”
周佚稳住他手中的剑,道:“师兄,张楚说得不错,陶师叔只让我们将他带回昊阳门等候发落,且任他嚣张,以后自有他好果子吃。”
张楚道:“到了昊阳门,这小子的气焰自会消灭,犯不着跟他动气。”
李庭舟慢慢冷静下来,收了剑。
他们绑了赖小章,扔在地上,李庭舟上前踢了一脚。
赖小章并未反抗,反而笑了。
哪怕凌九不再回来,他已不再感到怕了。
李庭舟望向门外,目光仿佛要穿透黑夜。
他的拳头握得很紧,腮帮咔咔作响。
“凌九,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纷扬的雪,萦绕在窗前,飘荡在浦河镇四方的天空,似莲花坠落,浮散在黑暗尽头,最终落在无边无际的积雪中。
三叠声里,缥缈梦冷冽,长风穿楼阙。
冬已深,寒气与寂寞同深,人更寂寞。
夜雪浮白,瑞兰悄绽,一年已接近终章。
雪夜,终究还是要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