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沽名钓誉的老贼
终于，山长再次出来宣布道：“沛源先生到了，众学子起身行礼！”
围栏内的学子们闻言纷纷起身，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围栏外的书童们也都起身，叶筱白跟着起来，假装行礼，眼睛却盯着入口处。
在学子们的恭迎声中，两队，共十二名，身穿儒服的学子队列整齐，鱼贯而入，一名玄袍美髯的中年男子，摇着羽扇，风雅潇洒地踱了进来。
他平易近人地按了按羽扇，让众学子坐下，然后开始讲学。
叶筱白嘴角噙着笑，从头到尾都认真地听着，比围栏中有些学子坐得还端正，在一群昏昏欲睡的书童中鹤立鸡群。
没人知道，此时她心中念叨的是：“这老头怎么这么能说？都一个时辰了，也不喝口水，倒是个说书的良才！”
李沛元讲完今天的课程，满堂的学子都一副如坐春风的表情，一位年纪大点的学子激动得手脚都哆嗦了。
李沛元淡然一笑，起身便向学子们拱手告辞，学子们也早就起身行礼送别。
这时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清楚地骂了一句“老贼！”
全场震惊，李沛元也止住了脚步，皱眉侧目去寻找声音的来源。
“何人无礼？”
“何方狂徒？”
“恶贼大胆！”
学子们群情激奋，瞪眼呲牙，在人群中搜索狂徒的身影。
叶筱白戳了一下身边惊慌失措的书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那书童原本想替她隐瞒的，见她一心求死，便闭眼将她推了出去，“方才是他骂的！”
“这是谁的书童？”
“站出来！”
“掌嘴！”
……
众人又是一阵喧嚷，却没有谁真的过来掌嘴。
骂了读书人，只有这一点好处，就是他不会第一时间扑上来与你厮打，他首先想到的是搞清楚你骂他的原因，然后再与你理论，只把你说得理亏了，再对你进行混杂着人身攻击的不带脏字的辱骂。
杨珩自然早就听出她的声音，他吓了一跳，见众人情绪都很激动，好像要生吞活剥了表妹一样，他连忙挡在了表妹身前，“各位息怒，这是我的书童，她方才定是睡糊涂了，绝不是有意冒犯！”
李沛元刚才看见是一名小书童，便不想理会，此时见那小书童竟是明洲杨氏的人，更不想追究了，挥挥袖子，提步便要走。
叶筱白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她提高声音，手指着他的鼻尖，历数他的三宗罪。
“满嘴仁义道德，实则未给百姓做一件实事；
看似心怀天下，实则只为权贵子弟铺路；
明面上桃李满天下，实则只培养了“官”，而未培养“臣”。
你这种人培养的学生越多，朝中的贪官、庸官就越多。
你何止是沽名钓誉的老贼，你简直就是祸国殃民的国贼！”
李沛元脸气得通红，胸口剧烈地起伏，众学子也气得直跳脚，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再也装不住了，冲过来就要动手打她。
杨珩侧身将她紧紧地护在身后，“我看谁敢碰她一下！”
那几个人停住脚步，到底对明洲杨氏有几分忌惮，“杨公子，你约束下人不利，我们替你教训一下，也免得他将来给你闯下更大的祸事。”
“好了，不要吵了！”山长出声维持秩序，“动手动脚，成何体统！”
那几个人遭到呵斥，退到了一边，但仍然是满脸的愤怒。
李沛元重新回到案前坐下，他已经压下了怒火，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气愤。
他深深地望着叶筱白道：“姑娘方才说老夫未办一件实事，难道老夫四处讲学，指点各路学子，不算是办实事吗？”
他倒是有些涵养，尚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也有些眼光，看出了叶筱白是女子。
众人听沛元先生称那书童为姑娘，纷纷暗中打量起她和杨珩来，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着。
叶筱白也不慌不忙地道：“实事？就拿今天来说吧，这里所有的学子都是收了长亭书院的邀请才入场的，。
邀请的标准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受邀者的确是有些才气的；二是受邀者是当地有钱有势的贵公子。
这两种标准，长亭书院无论采用的是哪一种，与普通百姓始终都是毫无关系的。
对朝廷来说，也没有起到教化百姓，移风易俗，造福一方的作用，始终都不过是你们这一小部分人的狂欢而已，这能谈得上是办实事吗？”
“老夫提点他们的学问，他们日后为官作宰了，为国家效力，老夫不算是为朝廷培育英才了吗？”李沛元耐着性子和这个小丫头周旋。
“每次科考金榜题名的人数就那么多，有没有你的提点都会有那么多的人被选中，然后为国效力。
若没有你四处讲学，天下学子各凭本事，公平竞争，朝廷尚且能选出能独立思考、独立学习的，真正的人才，可是有了你，就打破了这种公平，让寒窗苦读，完全靠自己的人失去上榜的机会。
你好好看看，这里有没有一个寒门子弟？能来听你讲学的都是当地有钱有势之人，长此以往，你这样只会使富的更富，穷的更穷。
富到了极点，又手握权柄，飞扬跋扈，穷的穷到了极点无路可走，只能铤而走险，到时候盗窃乱贼必定兴起，请问对国家有什么益处？”
叶筱白的声音清清冷冷，不急不缓，但她的观点却表达得明明白白的。
李沛元想反驳，却一时没想到该怎么说，以前从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些话，因此他毫无准备。
叶筱白却不打算就此放过他，继续道：“不过这也难怪，你家祖传的《成渊帖》，就是只注重培养自家儿郎成才、成名，一切只为壮大家族，从不提国家大义，民族兴盛。
换句话来说，就是只提修身、齐家，不提平天下。境界如此之低，格局如此之小，又怎能要求你真正懂得何谓心怀天下，如何利国利民？”
叶筱白这番话如惊雷在李沛元耳边炸响，尤其是《成渊帖》这三个字，对他来说简直是捏住了他的心脏。
当年《成渊帖》因他而失，他被赶出了家门，还差点被族谱除名，他才学不错，却未能走上仕途，多少也和此事有关。
今天，普普通通的一天，一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口中轻松吐出《成渊帖》三个字，就像在说天气一般。
对其他人来说，也有极大的冲击，他们虽然觉得这丫头说话难听，不识礼数，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只有杨珩心里舒坦，他这个小表妹不仅能召唤猴群，说起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那强作大人样的小模样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