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四海

    “杀青大吉！”

    随着四个字喊出，站在一起拍合照的工作人员开心的欢呼起来，然后一哄而散，唯有桌子上曾用旺仔牛奶摆出四个大字的位置证明着这些人来过。当然，走的时候每人至少抢了两罐。

    这片高原地区紫外线强烈，太阳落山的时间很晚，而且风很大。当地人大多数脸上都有一种高原红，这是长期暴露在紫外线下所导致的，黢黑的面庞映衬着通红的脸颊，具有很明显的地区特征。

    在经历了最后一天工作后，时间来到了七点半，此时正值太阳落山的时候，血红的阳光铺满了整片平原，大家纷纷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或是在讨论工作结束后回哪里，或是正在收拾要带走的器材。

    而此时此刻，李景明正咧着个大嘴，左拥右抱的拍照。怀里的是两个藏族姑娘，也是这部片子的演员，两位姑娘都很高，一米八多的李景明要搂着他们还必须高高抬起胳膊。这俩姑娘长得一般，也许对于藏族人来说很漂亮，可就李景明的审美只能说是很勉强，不过这又不是找对象，毕竟留个照片纪念才是最有意义的，当然如果真有美女李景明肯定也不会拒绝。

    “好，非常好看！”

    小付举着手机说，然后他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李景明:“该我了，该我了。”

    李景明看着小付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站在那儿，差点没笑出声。两位姑娘情商很高的半蹲下身子让小付显得更加高大一些但在李景明看来却像是俩人牵着一只猴。毕竟是自己的好兄弟，李景明给足了面子没有笑出声，快速的咔咔拍了几张，然后俩人就跟着人群回到了停车场。

    “今晚再去吃顿牛肉吧，明天就吃不着了。”小付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朝着前排的景明说。

    “还没吃腻啊，我这几天吃肉都快吃吐了，话说这边也没啥青菜，想吃个炒菜结果就那么几样。”李景明无奈的回答。

    “这边的青菜都是运过来的，那玩意儿不好保存。你还吃肉吃腻了，等回家待两天就不这么想了。”小付笑了笑。

    “确实，这几天把嘴吃刁了。”李景明躺在了座位上，每当杀青的时候他都会考虑回家以后要玩什么游戏，或者做几期视频发到网上。

    “嗡嗡。。。”

    因为拍戏而需要静音的手机在李景明的兜里震动起来，他连忙打开手机查看，上面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经常收到垃圾电话的李景明觉得这一定又是某个广告推销或者游戏试玩的电话，于是他果断的挂断了手机。可没曾想几秒钟后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他这才意识到可能是真的有事。

    “喂，你好，哪位？”他接起电话，习惯性的问道。

    “你好，我是您的朋友介绍的，是这样的，我们这里有个内部纪录片需要拍摄，因为这边很少有本地的摄影师，刚好您在，所以想麻烦您来这边拍摄几天。”电话那头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响起。

    李景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人还没走竟然能接到下一个活儿，还刚好在本地。

    “额。。。是哪个朋友介绍的？”考虑到不清楚价格多少和拍摄周期，所以得先谈谈才能决定接不接，当然在这之前还要问一下是哪个朋友介绍的，万一是某位影视界的大佬那么就必须的接，毕竟不能抹了人家的面子。

    “哦是这样的，是之前一个电视台的朋友联系的，我听说您之前去拍过他们的节目。”

    这下李景明想起来了，前一阵子刚好拍过一个节目，还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台长，估计就是那人介绍的。

    “行吧，您跟我说下拍摄周期和价格吧。”李景明痛快的回道，很快两人就在电话里定下了时间和地点以及价格，双方都很满意，表示拍摄当天一定到场。挂断了电话的李景明转头朝小付问:“我后边有个活儿，正好是当地的，你来不来？”

    “啥活儿啊？”小付好奇的问。

    “额。。。就是拍个内部纪录片，说是去天文台拍摄，我估计就是那天我们在山顶看到的那个天文台。那边说只能两个人去，好像是什么保密项目，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价格是真的肯给，挺高的。”李景明慢悠悠的说。

    “那行啊，价格给到位了怎么都好说。去，怎么不去。”小付爽快的回答。

    就这样，两人和剧组的财务说明了情况，并没有第一时间订返程的票，而是继续续住了酒店。回到酒店已经是晚上八点半，这时候路灯刚刚亮起，人群熙熙攘攘，作为藏区内的一个小镇，镇子里唯一的一个步行街和夜市刚好聚在一起，也是这里人们的夜生活的唯一原则。

    由于小付要在酒店洗衣服懒得动弹，李景明便独自来到了这条商业街上。高原地区的温差极大，中午还穿短袖的他现在已经披上了外套。因为长年在外奔波，李景明的衣柜里对于裤子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牛仔裤。而且无论是春夏秋冬，出门都只穿长牛仔裤，这是他刚入行的时候因为穿短裤被器材碰到腿和脚后疼的龇牙咧嘴时悟出的道理。而这个习惯已经陪伴了他将近十年之久，即使有人问夏天穿牛仔裤热不热，他也只会淡定的回答习惯了。

    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他的脸颊，李景明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着众生百态。他很喜欢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世界，由于职业原因，他深信一个优秀的摄影师永远都要以客观角度去拍摄所记录的一切。既不像某些电视台一样故意使用阴间滤镜和非常规角度去故意丑化镜头，也不像某些视频一样无脑鼓吹和夸大事实。在李景明的心中，他觉得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意义，或者说，存在即是合理。无论是非对错，不管是好是坏，只要存在，那么当需要记录下来的时候，就必须以公正，公平的客观角度去记录下来。

    这也让他养成了习惯，大多数人在观察某个事物或者是其他人的时候。都会带上自己的主观色彩去看待。比如看某个人的面相不善，那么就会提前代入他可能不是个好人的目光去看待他人，这往往会导致人们下意识的忽略对方的优点和好处，反而故意去放大缺点和做错的事情。

    而李景明则不是，当他看向某个不认识的陌生人或事物时，他会先去观察，而这往往能够看到与众不同的东西。比如他曾经看到过一个纹满纹身的长的凶神恶煞的壮汉飞奔救下一位差点被车撞到的孩子，也曾看见过慈眉目善的某位领导因为贪污被曝光而被逮捕时眼中露出的恐惧与后悔。

    对于他来说，每个人都是崭新的，那些他没遇到过，不认识的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千千万万个故事，可能是童年，可能是曾经，可能是曾爱而不得的那个她，也可能是遗憾终身的某个人。

    他喜欢看故事，所以他只是看故事。

    街边小吃的香味混杂着摩托车经过的尾气钻进了李景明的鼻子，让他时而吸气，时而紧闭呼吸。他很喜欢饭菜的香味，因为有饭菜香味的地方就代表着有人做饭，而有人做饭就代表着在这万家灯火的某一处，正有一位或者是一家人在等待饭菜的出锅，然后幸福美满的吃上一口。

    这时李景明回忆起，他曾经还因为吃饭而和别人打过架。那是在北京的一个影视城里拍摄，那时候正值冬天，一整天都在下雪。直到晚上十点钟左右依然在继续拍摄，由于太忙的缘故摄影组都没有吃饭，而其他组的人员已经陆续接替的吃过了晚饭。在一个中场休息的时间李景明终于有空出去吃饭，那时候还是跟机员的他走出了室内，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向吃饭的地方。因为是在影视城中，饭菜都由内部的食堂提供，剧组不允许自带盒饭。这条规定看似方便，实际上却导致了饭菜价格贵而且很难吃，很像横店，而这种规定也许碍于业内潜规则，一直没有人去举报，所以即便是违法违规，也就那么一直存在了下来。

    饿了一天的李景明来到食堂，发现没有人在，他看到饭菜并没有摆出来，而是放在了打饭窗口的里面，饿急了的他想都没想就想进去那盘子自己打一份饭，可当他刚拿起盘子的时候，后面却突然窜出来一个老头，很不客气的跟他说等下一波剧组吃饭了再来吃，完全不顾及没吃上饭的上个剧组人员的感受。在李景明表示知道以后，正准备放下盘子，那个老头却一边嘴里说着脏话一边往外拽他，李景明一开始感到很不舒服，但想想对方年纪大了也就没和他计较，可谁知道老头把他拽出窗口后还推了他一把。这下饿急了的李景明火气顿时上来，也因为年轻气盛，直接就给了老头几拳。

    老头一看，好家伙打不过这小伙子，马上开始叫人，瞬间远处好几个拉帮结伙的内部人员举着棍子和扫把就过来了，李景明一看这阵势顿时害怕了，赶忙就往夜色浓厚的雪地里跑，跑的时候还有一块石头擦着他的脑袋飞过去，当时他估计如果被石头砸到了至少也得大出血，所以他飞奔着跑到了一处黑暗的地方，听着外面的叫喊声拨打了电话。

    之后公司的老板便急匆匆地带人来帮他，虽然最后因为所谓的人文关怀给了人家两百，但那时候的他还傻不服气，直到很久以后，成熟了地他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的很多事都没有所谓的对错之分。就比如，我饿了你不让我吃饭，你错，但是我先动了手，那么就是我错了。

    回过神来的李景明自嘲地笑了笑，他看着偌大的夜市，人们有说有笑的和朋友和家人走在路上，在这个人潮汹涌的街道上，他又一次恍惚间迷失了自我。直到今天，他才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一个人最孤独的时候，便是在车水马龙的路上回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