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回家
我妈来了电话:“给村支书提块肉,人家答应交五千块可以给娃上户口。上了户口,你们就可以回来了。”
是啊,我和霞姑2002年来广东,2003年儿子出生,今年2005年,算来有整整三年没回家了。
爹妈老了吧?现在的家跟几年前还一样吗?
我妈说到最后,哽咽起来。又强笑着:“到时候,娃搁家里,妈来照顾。你们两人都出去,挣钱快些。”
我和霞姑省吃俭用,一月攒下三百二百的,手里总算有八千来块钱。
我去邮局一趟,往家寄五千块。
十来天后,我往家里打电话,我妈兴奋:“娃的户口上了,户口本换了个新的,有娃的名字。”
霞姑前些日子和我在公路边草坪上散步,突然咧开嘴,像个好久没见娘的孩子对着北方喊:“我想家。”
霞姑一听说家里把儿子户口的事儿办妥,就催促我:“爹妈岁数大了,见一回少一回。”
霞姑口中的爹妈显然是指她的爹妈,她的爹妈比我的爹妈在年龄上还要大上十来岁。
岁月不饶人哟。黑发早已变成白发,绉纹早已爬上额头,双方的爹妈都是老年人了。我和霞姑也到了而立之年。
我请了半月假。
霞姑把银行卡缝进胸罩里面,又给我买个有拉锁的内裤,将现金装进内裤口袋。只留下百十块钱装在霞姑的上衣贴身口袋,她把儿子抱在怀里,即使遇上小偷,也不容易下手。
霞姑又将儿子的开裆裤用针线缝住:“家伙不能露在外面。不然,人家看见是个娃儿,会起害意的。这样一缝,也看不出来是娃儿是妮儿。”
我们坐的是八九十块车费的绿皮火车,过道上也坐满了人。起初,霞姑一眼不眨的抱着儿子,我挨着她坐,也是一眼不眨。有人去厕所路过我们的身边,我和霞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到南阳要二十六个小时。天黑下来,儿子睡了。车厢内并没有因为晚上而显得凉冷,满车厢的人将封闭的空间的温度暖得有点热,霞姑与儿子头上都冒着汗。我和霞姑站起来,把儿子放在座位上躺着睡。到后半夜,我和霞姑一轮一个小时站着打盹儿,另一个不打盹儿的站岗,眼不离儿子。
下了火车,是晚上七点,天已经黑了。通往我村的公交车的最后一趟是下午六点。这时间,人家发车走半天了。
我和霞姑不敢打的。人家车门一关,万一把你拉到没人地方,把娃抢走呢?
火车站拉客的人不停地和我们打招呼,还有招呼住店的上前询问,有的还上前拉扯。
这是个是非场儿,显然不能久留。
我和霞姑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开三轮的,口音跟我们差不多。搭上腔儿,才知我们两村相邻。各自提起对方村里熟人的名字,彼此知道。双方都放下戒备,热乎起来。
“打的人家最少五十块,有的晕要,敢问你要六十块。咱们说起来也算亲戚,我给你送到屋,你掏三十块。你看咋样?”开三轮的显然是个爽快人。
“中。”
我们坐上三轮,风从有些破旧的帆布的裂缝或窟窿中吹进来,刚开始觉得凉快,不一会儿就感到有些冷。
霞姑把儿子抱在胸前,小家伙显然睡瘫了,我摸了他几回脸蛋:“娃,到家了。”小家伙丝毫没有醒的意思,仍旧呼呼大睡。霞姑腾出一只手朝我的手上打了一下:“弄醒了,你哄。”
我不再去逗儿子并试图使他醒来,到家的欢喜只能压在心里,我用身子挡住帆布上的缝儿或窟窿,让这娘俩不至于受凉。我自己一路上时不时打个冷战或打个喷嚏。
我爹我妈把院里房间里的灯都开着,老两口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村口。
我从三轮上看见村口正在张望的我爹,忙对开三轮的说:“到这儿算了,停车吧。”
我从三轮上跳下来,喊一声:“爹。”我爹把投向远处的目光收回来,盯住我好一阵儿,认出是自己儿子,咧开嘴笑:“二娃!二娃!”
霞姑抱着儿子从车上下来,我爹凑近端详熟睡中的孩子:“鳖子娃!长这么大了。”
我爹大声招呼开三轮的:“到家了,上屋喝嘴茶。”
开三轮的一边帮忙御行李一边说:“不上屋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着回去哩!”
行李御完,霞姑掏出三十块,点了一遍,又递给我,让我又点了一遍,我递给开三轮的。
开三轮的先是拒绝:“算了吧。都是亲戚,过不着要钱。”
我爹招呼:“接住。你这是生意。都是亲戚,都不要钱,你油钱也搭里头了。”
开三轮的这才接过钱:“薄气儿。”
霞姑提醒:“当面点钱不为过。你点点。”
开三轮的嘴上说:“算了,错不了。”还是点了钱数:“没错。”
我爹按住车把:“他叔,到屋了,去认认门,好坏饭咱吃点,跑到这个时候,叫你饿着回去,那多不是戏呀!”
开三轮的有点感动:“大哥,我得走,家里她婶还在等着哩!”
三轮走出十来米,我爹朝着三轮方向喊:“他叔,路上慢点。以后来这边了,上屋来哟。”
开三轮的声音顺风飘来:“再来了,我一定上屋。”
我爹和我背上行李,霞姑抱着儿子朝家门口走去。
离门口还有十来米,我妈小跑过来,从霞姑怀里接过孩子:“我的娇宝蛋儿!”朝孩子的脸上连亲几口。
霞姑嗔怪:“小家伙坐一路车,乏了。让他睡吧。”
我妈这才停止亲孩子的脸,把孩子紧紧揽在胸前,目光里满是欢喜与慈爱。
我妈进了院:“饭在锅里,还热着哩!你们先吃。”
我们三人都端着碗吃饭,我妈抱着孩子在灯下左看右看:“瞅瞅这嘴,象他爸!瞅瞅这鼻子,象他妈!”
我心疼我妈:“妈,你把娃儿搁床上,让他自个儿睡,你也吃点饭。这都啥时候了?你饿过了头,头晕的毛病又犯了。”
我妈仍像看宝贝一样在灯下观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