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家乡
“奶——”西间传来我的女儿醒来后的呼喊。
我丢下碗,从包里拿出牛奶、成桶的方便面,跑进西间。我把这些好吃的放在女儿面前:“瞅瞅,是爸回来了吗?”
女儿借着灯光看了我一会儿,揉揉眼,又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扑到我怀里,我把她紧紧抱住,她在我耳边喊:“爸。”
我把她抱到正间。
我妈道:“妮儿吃过了,听说你们回来,昨晚没咋睡觉,等到这会儿,瞌睡劲儿上来了,我就让她上床睡。
“妮儿,你看,弟弟回来了。”
女儿扭头,边从我怀里挣脱边嚷:“我要抱弟弟!”
我弯腰将她放下,她跑到我妈身边。
我妈坐在椅子上:“弟弟睡了。等醒了,你再抱。”
女儿趴在儿子的脸附近,瞅了又瞅,又拉着儿子的小手瞅瞅:“我有弟弟了。”
睡觉时,两个孩子夹在我和霞姑中间,相互依偎着。
家乡的夜里,少了都市的人流与汽车带来的闹吵,多了份久违的寂静。
我们都睡得特别沉。对于我和霞姑来说,漂泊在外又整天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因为我们回到了自己的家。出门在外的时候,我们回我们的出租屋,也说“回家”。但是那只是口头上认可的家,并非心里承认的家。
上有父母在堂,下有儿女绕膝,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宅老屋,这样的团圆、这样的厮守、这样的氛围才可以称得上“回家”。
“这是在哪儿?”儿子在早上醒来,打量着房间的一切。
“娃回家了。”早已做好早饭、在正间坐着听动静的我妈闻声赶来。
儿子一醒,女儿也醒了。也许是血亲的缘故,两个孩子之间并不显得生疏。
我妈一个胳膊抱一个,边将他俩抱出西间边说:“地扩给人家了,留一亩多地自己种,地里也没啥活儿。你们在外边这几年,肯定没睡过安生觉。回来了,美美实实歇歇。”
我妈在正间给两个孩子穿衣洗漱,我和霞姑也相继起床。
我刚洗罢脸,我爹挎一筐子甜瓜回来:“地里还有几个瓜,你尝尝,味儿正的很。”
我拣一个甜瓜,洗去上面的泥土,咬了一口:“啥品种?甜成这样!”
我爹有些自豪地笑:“苹果瓜。”
我妈唠叨:“饭前别吃瓜,小心拉肚子。吃了饭才吃。”
这道理我妈在我从小到大不知唠叨多少次,惹得我直嫌烦。
这会儿又听见我妈唠叨,才感到的是温暖、亲切、关怀。
我放下甜瓜,又生怕我爹心里不美气:“中。吃了饭再吃。”
早饭仍旧是几年前的味道——玉米糁汤配白蒸馍,外加凉挑大葱。
一家人吐吐噜噜的吸粥声响起,儿子对这饭特别爱吃,双层小铁碗喝了一碗,又嚷着:“盛饭。”
我妈笑着接过碗去盛饭:“能吃就能长个大个子,将来长得跟你爸一样高。”
女儿刚丢下碗,幼儿园的汽车放着儿歌驶来。
女儿忙背上书包,霞姑拉上女儿去路口。幼儿园的老师见霞姑:“回来了。”
霞姑应着腔儿。
女儿站车上:“等我放学了,你还来这儿接我。”见霞姑答应:“中。”这才向车里的座位走去。
吃过早饭,我觉得全身仿佛散了架。
我爹见我坐在椅子上打盹儿:“再去睡会儿吧。这几年,吃了不少苦。”
我拉张席,摊在正间的地板砖上,躺下。
醒来是晌午,我妈和霞姑做的蒸面条,里面有黄豆芽与大肉。
我妈说:“蒸面条攒肚、耐饥。”
女儿中午不回来,儿子用小手抓着面条吃。我妈见他两只小手弄得都是油,新买的衣服上也是,搬个小椅床,让他坐那,我妈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用筷子夹着面条,喂他吃。
我给霞姑说:“你招呼娃,让妈也吃点饭。”
霞姑刚起身,我妈阻止:“你吃你的,回来了,吃个安生饭。
“他们姊妹四个都是这样过来的,早晚他们吃饱,我再吃。他爹不管娃们。
“你们俩放心,娃搁家里,对待娃跟对待他们姊妹四个小时候一样。”
儿子小手指着碗,一会儿嚷“肉肉”,我妈忙拣块肉喂他;一会儿又嚷“菜菜”,我妈又忙拣个豆芽给他。
我吃饱,儿子还在嚷着吃着。
不到过年,村上的人一般没人回来。
我走在村道上,并没碰上几个年轻的面孔。与我打招呼的仍是前几年出门时经常碰见的老人:“躲这几年计划生育,也算有功劳。娃也回来了。”
在村上,重男轻女的思想因为这些老人的存在还倔强地存在着,并且多少渗透到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里。
我应着腔:“娘俩都回来了。”掏出烟,递过去。
老人们接过烟:“尝尝石头这发财烟。”
我问及大爷:“咋没见我大爷哩?”
有老人吐口烟圈,青烟随风飘散,老人抬手指向地里:“你瞅,那个新坟就是你大爷的。看南坡去了。”
老人们忌讳说“死”这个字,常用“看南坡”或者“老了”来说一个人去世。
我眯着眼望去,麦收后的田野上,玉米苗绿盈盈的,有脚脖子那么高。一座新坟上的花圈尚没被风雨完全侵蚀消融,坟上的泥土尚未长出草芽。
我问及几位老人的儿女,回答全是:“在打工哩!不打工,求在家里,指望这几亩地,连娃们学费也交不起。”
有老人吸完烟,把烟蒂丟地上,起身上地里走去。
我问:“二爷,你这么大岁数,还种地哩?”
老人站住:“你两叔说起来在西安打工,厂里效益不好。发的工资够养活他们自己。
“我好歹还能动弹,把这几亩地种着,落把粮食,有口吃的,不问他们要钱。”
老人把草帽戴好,走在烈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