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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泥潭中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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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乌城几里开外,便远远看到宣乌城黑雾弥漫,城外寸草不生。

    每走近一步,扶予生便麻木一分。

    路过的老翁拉住扶予生,苦口婆心,“年轻人别往前面去了,那里没有活人了。”

    扶予生没有光亮的孔瞳转向老翁,“有的,我父亲,我阿娘,我几个姐姐和他们的孩子,都在里面呢。”

    “没了没了,宣乌城遭了天谴,都死光了。”

    “我不信!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扶予生突生的力气朝着扶予老翁嘶吼,眼中尽是血丝,吓得老翁退了几步,不敢再去拉他。

    “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扶予生没有任何的预兆便向宣乌城门方向跑去,不去管腹部血流不止、隐隐约约要溢出的肠子。只一遍遍的喊着骗子往前跑。

    顺安势要去追,却被老翁捞住,“别追了别追了,你兄长疯了,他疯了。”

    “放开我,放开我。”

    顺安挣扎,可小小的身体又怎么能挣扎开来。

    狠咬了老翁一口这才挣脱,再去追扶予生,却已然没了身影。

    顺安追去,老翁在身后无奈的摇摇头。

    叹道:“进去了,就出不来啦。”

    城内一派萧条空无一人,街道屋檐处却皆是纸灯绸带,却已失了颜色破败不堪,依稀能看到此前街上应是张灯结彩的盛况。

    路上白骨森森,骨状不一,但多有下颌骨脱,应当是死前痛苦不堪,直哀嚎的颌骨脱落。

    顺安一路找一路喊,他不知道哪一户是扶予生的家,便一家一户的推门进去,看到每家每户的尸体。

    宣乌城太大了,足足七千余众的城池。

    顺安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喊了多少声,在看到一家高挂扶府牌匾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院门正是打开的,门槛处正有一尸骨。

    顺安踏步进去,园中梁柱腐蚀,檐瓦坍塌,草长过膝,院内深处的角落里,顺安看到了坐在尸骨堆旁边靠在院墙上的扶予生。

    那尸骨堆由两具骸骨组成,身形理应是一男一女,仔细看去,那女骸骨腹部竟还有小小的一堆骨头,应当是个未出生的孩子。

    肋骨缝隙间花藤缠绕,枝叶繁茂,在尸骨口中开出繁花朵朵。

    扶予生听到鞋踩枯叶的声音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直到脚尖出现在自己眼前,扶予生不见神色的抬起头,看向正俯视自己的顺安。

    “你说你自泥潭里来,能告诉我泥潭在哪里吗?”

    扶予生面无表情。

    顺安不敢开口,只往后退了一步。

    扶予生却站了起来,逼近顺安,双手托住顺安的头,将他的头扭向远处浓浓滚起黑雾的高坝,那处黑雾似是源源不断,向四周弥漫开来,应当是宣乌城内雾气的源头。

    “你爬出的那片泥潭就在那里,对吗?”

    顺安眼中惊恐万分,想将头转回来,却被扶予生死死的掐住,掐的顺安险要不能呼吸,势要他看的更加清楚些,更加确定些。

    扶予生忽拽起顺安脖子后的衣裳,便拖行着顺安往高坝走去,对衣服勒着顺安脖颈一事视若无物,只一步一步的走去。

    “不要回去,不要回去!”

    顺安被勒的青筋尽爆,双目通红,两腿无力的在地上拖行,几番挣扎求扶予生松开,扶予生不曾理会。

    待来到高坝处,黑雾的源头确是一片恶臭难忍的泥潭,泥潭之中似是沸腾,浓烟滚滚。

    仔细看去才觉哪来的泥,原来是发黑发腐的肉糜,肉糜翻滚间偶能看见几颗牙齿出现又重新涌进肉糜之中。

    扶予生将顺安丢在泥潭之前,顺安狼狈爬起,咳嗽几声。

    “予生哥哥。”

    扶予生俯视着顺安,“这里是你的家吗,顺安。”

    顺安含泪摇头,想上前拉扶予生的衣袖,却被扶予生一把推开,踉跄几步险些摔进泥潭之中。

    “不是,不是,顺安的家在折风山里。”

    扶予生祭出只剩一半的落华,直指顺安胸口。

    “折风山上因为你尸横遍野,你怎么敢,说是你的家?”

    顺安紧咬住自己的下唇,却怎么也想不出辨别的话来。

    “那日陶林沚携你而来,我当你是一身泥污,现在想来,原来你寸寸肌肤上粘的都是我宣乌百姓的血肉。”

    “你身上又有哪一滴血哪一粒肉是出自我亲友同胞?”

    扶予生眼中尽显哀意。

    “何来的托付,想来原是陶林沚早知今日之景,将你交给我处置。”

    扶予生目色忽的凌冽,杀意忽起。

    “你既从肉糜潭里爬来,你便回你的来处,折风山容不下你这炼狱来的恶鬼。”

    “不是,不是,我不是恶鬼,我是顺安,我不是恶鬼!”

    扶予生一剑刺进顺安胸口,直教他身形不稳踉跄的摔进肉糜潭中。

    顺安不敢相信扶予生既会刺自己这一剑,想去看看扶予生的眼中是否有一丝不忍,想去寻到眼前扶予生与记忆里的予生哥哥相似的踪迹。

    却只在他眸里看到了陌生的冰冷与恨意。

    腥臭的肉糜汹涌,顺安挣扎不起,肉糜翻滚间顺安顺势而下。

    扶予生却只平静的看着他渐渐掩进肉糜之中。

    “予生哥哥救救我,予生哥哥救救我。”

    顺安抬起沾满腐臭的想去拉扶予生的衣摆,却始终无法触及半分。

    扶予生却后退一步,似是嫌顺安手中肉泥险些粘上来。

    “炼狱的恶鬼却也学会了人间的摇尾乞怜,可笑。”

    顺安心中绝望生起,眼前的扶予生已没有了任何予生哥哥的影子。

    “你喊我一声予生哥哥,别说是这槐树,你就是从哪棵桃树、李树、枣树上跳下来,我统统都去救你。”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哭是小孩子的权利,你若嚎上两声,没有人会取笑你。

    “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的予生哥哥了。”

    槐树前站在阳光之里的予生哥哥说的话萦绕在顺安耳畔一遍一遍,一如昨日。

    可抬起头撞上扶予生冰冷的眼,顺安却如鲠在喉。

    肉糜漫至顺安脖颈,顺安感受到周身的滚烫与挤压,似要喘不上气来。

    顺安透过自己粘满肉糜的手指看向扶予生,眼中已然悲绝。

    “予生哥哥,顺安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孩子的手在肉糜之中逐渐失去踪影,扶予生只低头看着眼前尚在翻涌的七千人肉组成的肉糜潭,看着顺安身躯消失的那方寸之地。

    “以后你就叫顺安可好,不求其他的,就求一个万事顺遂,平安喜乐。”

    是谁的话语随折风山上槐花凋零,消散在了云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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