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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身后的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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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年前,清台山下。

    奕庙此行为的是断生草,此草性喜阴,偏不爱灵气充足的修仙界,千百年来独在凡间寻得几颗。

    奕庙化身凡人在凡间打探寻觅百来余年,前些日子得知曾有猎户在此清台山上见过相似模样的草,这才匆匆赶来。

    现下奕庙在山下仰望,山上重岩叠嶂,更是百草丛生,湿润的雾气绵延。

    即便是仙体竟然也看不清这重重雾后几里的景象,正是断生草及其喜爱之地。

    在这清台山中已有半月,此处又没有仙魔阵法作祟的气息,可奕庙却始终无法找到能爬上山顶的路。

    飞至迷雾开外俯视清台山,清台山却又如消失在迷雾之中不得见。

    简而言之,奕庙迷路了。

    在奕庙走过这条无数次走过的路时,身后衣料与竹叶相碰稀疏之声令奕庙停下了脚步,靠近的脚步声无力飘摇。

    是个凡人。

    “兄台留步。”清朗的呼唤声传来,回头是一个背着药篓的青年男人。

    奕庙止步与其对视,“何事?”

    “几日前便见过兄台于这山中穿行,今日我来山中采药,幸又遇到,便想上前打个招呼,同你做个伴。”

    说是穿行,其实是看到他飞上飞下,行动瞬息。

    “我不需要作伴。”奕庙起身又往前走,直往眼前雾里闯。

    青年男人紧跟上脚步,“我是个药医,你不用担心我是坏人。”

    “这山中多有雾雨不见去路,上山之人迷路多有人在,我自小来这山中采药,最是熟识不过,兄台是要去哪,我可以带你去。”

    奕庙心中思量,看男人一眼。

    “我名奕平生。”

    便是同意一同上山的意思了。

    “平生兄,真是好名字,我名李问泽。”

    李问泽许是身体不是十分康健的模样,要赶上奕庙脚步有些吃力,但还是带着笑强装正常的赶上。

    奕庙见其脚步虚浮,呼吸微有不畅,便稍慢了些脚步,等一等这个凡人。

    “平生兄来这山上寻什么的?平生兄是侠客来斩妖除魔?还是旅者游戏山水?或者说是来探宝的?”

    “是药医。同你一样,来寻草药。”

    李问泽许是有些惊讶,“看平生兄的脱尘气质,我还差点以为修仙界来的修道者,原来竟然也是药医,那平生兄来这山中寻的是什么药?或许问泽能知晓一二。”

    “是断是花似蝶羽,薄如蝉翼,果如松脂,通亮晶萤,一株三叶,花果同生之模样的草,你可曾见过?”

    奕庙虽形容的仔细,却也没抱希望他能恰巧见过这断生草。

    “似是见过,却也不是十分确定,只远远在山顶侧崖处见过一株如此样貌的草。”

    “倒是我不识得这一株草药,便也没有费力去取。不过这草药作何他用,问泽甚是好奇,也好学习一番。”李问泽歪头笑着。

    “于凡人而言没有用处,一株野草罢了,此草可令灵气散尽不得蓄积,且不得动弹。”

    “使仙如凡人,灵兽如凡禽,效用时长则要看服下的量。”

    奕庙寻思反正凡间可用此药之处甚少,凡人服之无异,告之这个药医也无妨。

    李问泽讶然,“竟然还有这种草药,果真是问泽才疏学浅了。”

    李问泽一番受教模样,却掩去了眼中不明的神色。

    清台山作伴一行已有十日有余,期间李问泽带着奕庙往来林间。

    李问泽时是喜笑颜开,勤与奕庙作谈,药篓中却未摘几颗草药,一如游山玩水。

    山流之前李问泽提出要下水游乐时,奕庙终于是按捺不住。

    “你莫再戏耍与我,我已与你闲逛山中多日,你若无心引我去摘那草药,我便不再作陪,浪费你我时间。”

    说罢奕庙便不耐的甩袖要走。

    李问泽扑上来一把抓住奕庙的衣袖。

    “不曾戏耍平生兄,平生真是看浅了我了,问泽好生伤心。”

    “这草药所在之地深于清台山中腹地,山路艰险这才带你绕了小道,你看那处山崖断层处,那草药正是在那。”

    奕庙看向李问泽所指之处,背靠阳光,无甚光亮,雾雨层层,看不清草药,倒是确实是断生草喜好之处。

    “我唤平生兄下水是这几日跋涉时雾雨绵绵,鞋底多有泥污,前面要涉足断崖,更是艰险,若是因为这泥污摔下崖去怎好。”

    李问泽说的那是情真意切,倒让奕庙一时因错怪他人而心中愧疚几分。

    因而李问泽拉他来到水边,他便也听从的坐下。

    正要去探手解开鞋子,李问泽却抢先抓住他的脚踝势要帮奕庙脱鞋。

    “你做什么,我自己来。”

    奕庙急要将脚收回,李问泽一番体弱模样此时力气倒是挺大,奕庙未对凡人动灵力,既然未能将脚收回。

    “家中有兄长,偶会帮兄长脱鞋浣足。为平生兄脱鞋不过举手之劳。“

    李问泽却是一副“有何关系”的正派模样,倒显得奕庙有些拘促了。

    李问泽轻轻脱下奕庙的鞋,却也不嫌鞋上泥污,始终嘴边带着浅浅的笑。

    将鞋放置一边便要去解开奕庙的袜子,奕庙还是不适的下意识想要收脚,却被李问泽轻轻拉了回来,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奕庙则是无所适从,眼神不知该看向何处。

    李问泽轻轻取下布袜,为奕庙卷起裤脚便将其放置于温凉的泉水之中。

    自己则提起奕庙的鞋去旁侧为其洗去泥污。

    “你不用如此。”

    奕庙想去拉他却未能拉到。

    “相识几日了你却还是这般生疏,从未叫过我的名字。”

    奕庙这才想到此前自己多般冷淡,不愿与之多说,只想早日找到断生草。

    现在想来此人一直奔波作伴为自己找这断生草,自己确实是不知礼数了些。

    “那只好谢过李兄了。”

    “叫我问泽吧。”

    “谢过问泽。”

    李问泽眉眼舒展,开怀笑了起来。

    待收拾好,奕庙合拳弓腰要做道别。

    “平生此行谢问泽伴我一程,前路艰险,问泽身体有恙还是不要再同我前去。此番道别,望问泽珍重。”

    “那我去山下等你,待你取到这草药,我们一同去吃酒。”

    奕庙却摇了摇头,“我身负重任,此行实在是耽误太多,待取到草药,我便要回去了。”

    李问泽却向奕庙走近一步,似有些急切。

    “我可以等你,待你把你的事忙完,你来寻我,我就住这山下小镇,这酒何时吃都可以。”

    奕庙还是摇了摇头,自己回上界一趟,待再下来,人间百年即逝,怕是物是人非。

    李问泽肉体凡胎,归来时怕已是尘土,此去一别,便是再也不见了。

    “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我赶不回来的,问泽莫要等我。”

    奕庙后退一步,去意已决。

    李问泽陡然色变,心中如坠千斤,却还是强忍带笑。

    “平生这般,是我不懂事了些,前路平生珍重。问泽就此拜别。”

    “珍重。”

    奕庙转身往前方断崖路走去。

    李问泽则在身后空洞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最后走向一处小道,却不是下山的路。

    虽然断崖就在前面,但是雾却越发浓厚,路有滚石,实在不好走。

    奕庙想要飞去,却又担心李问泽未能走远,且雾迷入眼,便是飞起反而寻不到方向,只好徒步过去。

    约莫两个时辰的路程,奕庙终于看到断崖就在眼前。

    却看到悬崖峭壁之间有一青衣之人,正是李问泽!

    只见他踏足那断生花所生方寸之地,一把将其拔出。

    似是感受到奕庙的目光,李问泽在断崖处看向奕庙,雾雨蒙蒙奕庙却知道他在笑。

    他怎么会先自己一步来到断崖,他去断崖摘断生花又是做什么?

    仅是思量片刻,却见断崖上的李问泽竟然张开双臂向后倒去,便直直下坠,青衣在风中摇曳。

    奕庙刹那飞起去接坠落的李问泽,但是,晚了。

    只差一息,明明只差一息就能抓住他,可是却眼见这他坠在尖石之上。

    鲜血迸溅,溅在来迟一刹的奕庙衣摆之上,染红一片。

    李问泽此时胸口直被尖石戳穿,血液弥漫开来,顺石头而下。

    他尚有意识,脸上竟然还带着笑,嘴边却止不住的吐出血来。

    奕庙冲上前去,“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

    李问泽看到奕庙的怒目,竟然笑的更加开怀。

    “我就是要让你从我的尸体上拿到这东西,只有这样你才能记得我,一直记得我。”

    言罢又是一大口血喷涌而出,李问泽脖间已无了肉色,吐出的血是黑色的,显然是肺腑皆碎,无药可用。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个疯子,怎么能拿性命玩笑。”

    李问泽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起来。

    “你们修士的岁月太长了,我都已经长大了,而你却还是十五年前的模样。”

    李问泽伸出满是血污的手想去触碰奕庙的脸。

    奕庙站在光下生辉,挺拔如松,李问泽始终无法触及,带血的五指展开,李问泽透过指尖缝隙看向这张脸。

    “十五年前我父母兄长上山拾柴皆被虎兽所食,十岁孩童的我提刀上山,奔死一战,最终被生吞食虎兽腹中。”

    “是你将我与我父母兄弟剖出,却因时间太久,我父母兄弟皆已作肉泥,独我从尸骸之中苟活爬出,也因此落下病根。”

    “我从尸骸爬出,而你负剑而立,犹如天降神明,那一刻我在想,或许是仙人来救我们了吧。”

    “我问你能否跟着你,你说,你若能跟得上你便跟去吧。”

    “你在我眼前消失不见,我跌跌撞撞的瞎走瞎找,腿上有虎兽咬的伤我就拿黄泥糊住,饿了我就扒树皮,我一路走一路问。”

    “这些年你往来各地,我便追寻着你的足迹。从封关城到玉门城,从落铊城到庸城。”

    “我跟着你踏遍大半山河,见过你降妖除魔后的战场,也见过你月下独饮离去后的空酒壶。”

    “你穿梭人群描述这草药的模样,而我也向路人描述过千次万次你的模样。”

    “我知道你在找一株草药,这十几年间我查阅百书,尝食百草,寻不到你时便只身跋山涉水只为为你找到你想要的那一株草。”

    李问泽声音逐渐弱了下来,咳的言语断断续续,却强忍着睡意要继续述说,似要将这十几年的话都要说尽。

    “我真的好想站在你的面前告诉你我叫李问泽,可是我不敢,我太卑劣了,我甚至没有能力跟上可以腾云驾雾的你。”

    “我只敢躲躲藏藏,只能在你离去后狼狈的赶去你曾经走过的地方。”

    “直到我找到这株草,我真的太高兴了,我筹划了很久很久才让这个消息不那么拙劣的传到你的耳朵里。”

    “我知道这山雾难过,我独自上山百次探寻道路,几次差点困死山中。”

    “你看你来了,我准备好最好的姿态在你不知方向时出现在你面前,我自信的告诉你我叫李问泽。”

    “我为你引路,我带你去我早寻好的地方游山玩水,这是我所期待十五年的事,终于,终于我能与你并肩,终于我能有理由与你同行。”

    “你慢些脚步等我时,我真的好开心。我追寻你的脚步十五年,却从未追上,那时你能等等我,平生,我真的好开心。”

    “我想要的真的不多的,我不贪心,我只想与你能够称兄道友,只想有资格在你饮酒时共饮一杯。”

    “可是你却告诉我,你要走了,告诉我将永远找不到你。”

    “这些年支撑我活下去的只有你,之前我还能在路人口中探寻你的踪迹,现在呢,你让我怎么办,让我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李问泽嘶吼痛哭,喉中挤出的悲鸣破碎,好生狼狈。

    “你们修士的年岁真的太长了,我于你不过阖眸云烟一瞬。”

    “待你离去也不过依稀记得曾有一个药医与你一同爬过一座山,摘过一株草,你甚至记不住我的名字。”

    “只有这样,像现在一样,我攥着你要的药草,我死在你的眼前。”

    “或许百年千年后某一刹那你还能想起我,想起我为你摘草药而死,这就足够了。”

    李问泽眼神已经溃散,脸上没了血色,却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染红的断生草举向奕庙。

    奕庙伸手去接,未能触及,李问泽的手却瘫软下去,眼见着再没了气息。

    奕庙心中一如拧麻难解,李问泽说的他从不知晓。

    当初随手斩杀为恶虎兽发现腹中有一孩童从肉泥之中爬出。

    孩子说想跟着自己,自己随口一句的能跟便跟,竟然会让其惦念了十五年。

    奕庙从不知晓有一个小孩子跌跌撞撞在随他翻山越岭,从不知道有一个孩童在他身后逐渐长成了青年,这些他都不知道。

    人间这十几年他始终匆匆不得歇,一程山水,一程烟雨,苦寻断生草再无暇去注意其他。

    而他李问泽一个瘦弱孩童,拖着伤病的身体,却足足同他走了十五年。

    奕庙弯腰拾起掉落的断生草,看向几个时辰前还在嬉笑的人如今冰冷的躺在尖石之上,奕庙苦笑难言,百感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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