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坠落
走到甲板上，云嘉柔看着远处连天的火烧云才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距离昨天状似岁月静好的周年纪念还不到二十四小时，这段时间却过得像一生那么长。
航船早已被锚定在了海面上，海浪规律地一下一下拍打着船体，甲板上的人也被带着小幅晃动。不一会儿这样的规律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更大水声打破。
而后，一个颀长匀称的身影从船侧的舷梯攀了上来。
他在夕阳的映照下顺着光走过来，潜水镜在被太阳直射的瞬间就变成全黑色，配着包裹在好身材外通体深色的潜水衣，衬得他像是在深海中蛰伏多年，终于修炼出双腿的神秘人鱼。
云嘉柔只能从他俊朗紧致的下颌轮廓判断他应该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
旁边蔫了一路的傅景川倒像是认出了他的真身，一下子暴怒得跟什么似的，张口就是大骂。
“怎么是你！你个狗杂种——”
“啧，吵死了，”潜水青年轻蔑地撇了撇嘴，随后转向了候在旁边的老者，“让他闭嘴。”
“好的。”
老者优雅地摘下了白手套，继而团成一团塞进了傅景川的嘴巴里。做完这些，他便步履从容地离开了甲板，只留下三人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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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者点点头，像是没看立在旁边的见云嘉柔一样，径自走向了弃置在角落里的杂物堆前，翻翻找找，而后从中拿出了一幅伦勃朗风格的肖像画。
正是今天早些时候在北市拍卖行成交的那幅。
他长腿一迈，几步就走到了云嘉柔面前，而后把画框放在地上，随意地用手肘拄了上去，全然不顾这幅画价值几何，就这么歪歪斜斜地靠着。
云嘉柔却是在看清楚那幅画是什么的一瞬间就完全呆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辗转这么多年，还会重新遇到这幅作品。
那双她亲手画上的美丽眼睛，为什么已经变成了无尽的空洞？
青年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儿云嘉柔的表情，终于开了口。
“你是顾心忆？”
“我当然不是。”云嘉柔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青年被她逗得轻笑了一声，“你是‘霁’。”
还挺了解内情啊。
“我给你布置的展厅，喜欢吗？”
云嘉柔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我们认识吗？怎么就成了给我的布置？
“不说话就是默认喜欢了。嘶，傅景川你给我闭嘴，再在那边呜呜呜的恶心人，我现在就把你扔海里。”
他厌恶地吐槽了两句傅景川，而后继续换上春风化雨的微笑来轻声和云嘉柔交流。
“喜欢的话，作为回报，你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云嘉柔还是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这幅画上的人，你是在哪里、在什么时候见到她的？”
因为印象深刻，又是从未想过它会变成这样，云嘉柔几乎是立刻就回答了他：“大概五年前，在西伦敦。”
青年大概没预料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快，惊愕到微微张开了嘴巴。
“那时候我穷得几乎流落街头，画摊也刚刚支起来，没什么收入。有一天我换了个街区给人画像，因为没吃东西晕倒在了路边。再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位夫人一直守在我身边。”
“然后呢？”
“她真是个好心的夫人，她看我实在太饿，把我带回家，给了我三明治和红茶。”
听到“回家”二字，青年又紧紧抿起了双唇。云嘉柔看不到他藏在潜水镜后的双眸，但她相信他此刻已经睁大了眼睛。
“你说你去到了她家？那她和你说了什么？”
云嘉柔娓娓说着，悄然放慢了释出信息的节奏：“我们全程没说话，但在当时眼神和肢体交流已经足够了。我为了感谢她，就用随身带着的颜料给她画了幅肖像。连我自己都没想到，竟然会在此情此景之下再见到它……”
“她家在哪里，你还能找到吗？”青年被勾得果然沉不住气了。
见主动权转移到了自己这边，云嘉柔轻声把问题推了回去：“你先放开我，告诉我你问这些话的理由。”
青年没有任何异议，三下五除二解开了绑在云嘉柔身上的绳子。
而后他的手掌一转，直接将云嘉柔纤白的双手手腕扣进了掌心。
“我可以告诉你理由，我还要你亲自带我找到她。”
“所以，暂时不许逃跑。”
说罢，他便就着这个拉住她双手的姿势，准备带她去登另一艘船。
修长的手指锢得很紧，云嘉柔的手腕被他的骨节硌得泛红了一片，但怎么挣都挣不开。
青年由着她拉扯，耐心得出奇。大概是为了强压下心中的疑问，他干脆开始找新话题聊。
“这幅画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画完没多久我就回国了，没想到它已经破损成了这个样子……”
“你后来怎么不用那种蓝色颜料了？害我白白恶补了你那么多幅画。”
蓝色？云嘉柔有点好奇，他是怎么从那对空洞的双眸中看出它们原本是蓝色的？
“那颜料本身也不是我的，我只有那么一点。它太珍贵了。”
“你看着也不缺钱啊。”青年啧了一声。
“……不只是贵，是珍贵。”
“直到那天的拍卖会上，你看到了那串蓝粼项链？”
这下云嘉柔的心里更吃惊了。他竟然一眼看出她为什么如此渴望那串宝石。
“被我猜中了。找你找得真的好辛苦啊。”青年的语气里带上了笑意。
云嘉柔被他有些亲昵的语气搞得一头雾水：“你到底是什么人，画里的人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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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莫名窜出的影子撞倒在了地上。
原来在二人说话间，傅景川竟自己解开了绳子，一路悄悄跟在他们身后，终于找到机会发起反击。
云嘉柔看得出来，傅景川心里的紧张还是占据了绝对上风的。
他甚至连塞在嘴里的手套都忘了扯出来。
两人随即扭打在了一起。
从架势来看，青年似乎很擅长格斗。加之潜水服紧贴在身上没什么破绽，使得他修长有力的线条像是腾出海面的龙，很快就占了上风。
傅景川只学过一些基础的防身术，被压制得僵持了许久，几乎无法反抗。半晌过后，他勉强挣出了一只手。
他却没再握拳，而是直直伸手去摘青年的潜水镜。
青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搅乱了方寸，两人再次陷入胶着。
云嘉柔被惊得连连后退，几乎要被打红了眼的两人波及。
所幸，在她已经退到紧贴栏杆再找不到退路的时候，终于有几个黑衣人被声音惊动了过来，几下就再次制服了傅景川。
神秘青年爬起来扶正了潜水镜，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打起架来还是只会摘人眼镜这招，傅景川，这么多年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傅景川呜呜咽咽，自然是说不出回击的话。
“喂，”青年提高了嗓音，转头看向依旧倚在栏杆旁的云嘉柔，“大画家，这里面的画你还想要吗？”
云嘉柔长舒了一口气，平复过心情才回答她：“不想了。”
“不错，还挺有风骨。”青年赞同地点点头，而后拿起那幅破损的肖像画，轻描淡写地吩咐黑衣人，“那其他的就一起烧了，给姓傅的陪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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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嘉柔吃惊地看着几人，没找出任何戏谑的意思。
她的确恨他，但好像并没有设想过他就这样死掉的场景。
又或者说，如果是她来亲自动手，可能这种体会能更真实一点？
但话又说回来，他对自己做的那些事的确可恨，但某种意义上讲还不至于以死来谢罪……
云嘉柔的心里五味杂陈，几乎摈除了外界的声音。
一旁被钳制着的傅景川忽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挣开了左右两人对他的束缚。
这一次他不再去和那个青年硬碰硬，而是直接冲到云嘉柔身边，双手用力掐住了她的脖颈，带着她一起冲出栏杆跌入了海里。
日落之后的海水迅速冷却，坠入海面的时候，云嘉柔感受到了刺骨的痛楚。
傅景川被落水的力道冲得短暂松了松双手，咸涩的海水呛进了云嘉柔的口鼻中。
他们还在惯性中下落，傅景川手上的力道弱了很多，但云嘉柔知道自己撑不到漂浮上去的时候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在最后一丝理智消失之前，云嘉柔又想到了之前在游艇上的flag。
……下辈子如果还对不该同情的人流露恻隐，自己的这颗垃圾圣母心必须得割了丢去喂狼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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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嘉柔！云嘉柔……”
海洋太嘈杂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她最终还是没听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