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兰兰
苏淳水灵灵的瞳仁微微一转,就势便好奇问道:“婶子这名字真好听,家里头一定有人读过书吧?”
“有人读过一点。”周雅贞似乎不太想提及这件事,含糊其辞地揭过了。苏淳试探无果,为免惹她反感,于是不再多说,改口问道:“我上回听掌柜的管您叫叔母,看来您就是刘大夫的夫人了。婶子,你是不知道,我昨儿个把刘大夫开的方子煎给我姐姐喝了,当晚头痛病就好了不少,刘大夫连我姐姐的面都没见过,光听我三五句话一说,开的方子立竿见影的有效。你说,你们家刘大夫医术如此高超,怎的还名不见经传地窝在这么个小铺面里头呀?连我这个外人都很是看不过去呢。”
提及这个,周雅贞愈发显出几分冷淡,但还是照常答了她,“头痛病而已,凡是做大夫的,要是看某类病看得多,略微上心一点,手里都能有一两个有用的成方,按照病情稍微调一调就能用。起了效也很正常。”
“这样吗?”苏淳正好还带着上回开的药方子,当即取出来给周雅贞看了一眼。周雅贞显而易见对此事毫无兴趣,只是苏淳把方子展开了凑到她眼前,她便不得已扫了一眼,一看之下,神情中竟有了几分痛苦之色。
她或许是真觉得苏淳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自觉地松懈了几分防备,才短暂地没有压抑住情绪。那种复杂的哀痛神色虽然一闪而逝,却还是落在了苏淳眼里。
这里头一定有事。她想。
周雅贞面上恢复了平静,却不想再多看那张药方一眼,仿佛那上面的字是什么十分不堪入目的东西。
虽则如此,她还是耐心地回答着苏淳,“这药方是他自创的菖夏醒窍汤,确实有些用处,只不过很少给人开,你姐姐的病莫非很严重?那应该让她本人过来看诊,总让你来代她问,迟早要贻误病情。”
她想了想,很快又补充道:“姑娘家面子薄,讳疾忌医是常有,但又有什么脸面能比自己的平安康健还重要?”
苏淳先是点点头,接着她的话头连连称是,紧接着话锋一转,问道:“不过我姐姐看着也不是非常严重,只是头疼,有时候睡不着,应该也不是很要紧吧?”
周雅贞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姐姐一定已经很严重了,必须要看的。”
她这话说得非常直,完全不在乎苏淳会不会不高兴。这正是苏淳想要的效果,她讲出那句话,就是为了引周雅贞说更多,她佯作紧张,连忙顺势问道:“啊?怎么会呢,我姐姐看着分明好好的呢,周婶子,你可别吓唬我呀!”
“没吓唬你。菖夏醒窍汤不是治简单的头痛之症,能让他开出这个方子,说明你姐姐的病一定已经严重到会影响神智清醒的程度了。”她许是怕苏淳不信,拧眉思索了片刻,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接着道:“你猜这么好的方子,为什么用得少?就是因为这方子带毒,不对症的人吃了,会有大害。”
苏淳被她的话惊了一跳似的,连带着看那张药方子的眼神都不一样了,“有毒?治病的药怎么能有毒呢!”
周雅贞似乎叹了口气,“病者偏也,以药治病,本就是以药性之偏纠人体之偏,既然都是偏,那不对症自然就有害。菖夏醒窍汤重用石菖蒲和半夏,且为存留药性,不将其完全炮制去毒,虽然在药方中配以其它草药监制毒性,但到底是虎狼之药。其它药汤或许错喝上一点也无妨,但这种药,没病的人是万万喝不得的。”
说到这里,周雅贞忽然有几分担心地看向苏淳,“你那日走后,我听说在这里跟你说话的少爷是你同宗的堂哥,是真的么?”
苏淳点点头,“是呀,很巧对不对?他这会儿已经在我家住下了,我爹很喜欢他呢。”
周雅贞这下是当着苏淳的面真真切切地叹了一口气,“他恐怕也有这病,你要注意离他远些,他与你姐姐不同,他是个年青力健的男子,那癫狂之症如若犯将起来,怕是事情不妙。你们家还是赶紧延医为你姐姐和堂哥好好诊治为妙!”
苏淳一听这话,愣了。这回不是装的。
但她立刻想到了什么,心中一跳,连忙抓紧周雅贞的手,“婶子,你说什么?!”
周雅贞无比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你堂哥那日走之前,也抓了一副菖夏醒窍汤,当时掌柜的出去给刘知樵买卤菜,是我给他抓的药,那剂量比你姐姐喝的怕是还要重很多!我没怎么见着他,但你同他相处下来,半点异常都不觉得有吗?”
“……”
那苏嘉文还真是半点异常都没有。
但如果他没异常,事情反而就正常了。毕竟那药,肯定不是给他自己喝的。
为了确准,苏淳还是多问了一句,“婶子,我堂哥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得病呢?他不会吃错药吧?这药吃错了会怎样呀?”
周雅贞语气愈发严肃起来,“从刘知樵手里开出去的方子,他不怎么会吃错,但你确实要告知家里人小心一些,一家子用一个厨房煎药,万一弄混,必定铸下大错。菖夏醒窍汤若是被常人误食,要不了多久就会喉舌血肿、呼吸窒促、神志不清,若不细辨其口鼻渗血之状,看起来不像是中毒,反而像是病重惊厥,这之后若不思解毒而以它方救治,只会叫人死得更快!”
周雅贞的回答在苏淳心里重重擂了一下。
没错,前世的苏炳坤,就是病重惊厥,用了药后一夜就断气了!
苏嘉文,真的是苏嘉文!
苏淳倏地站了起来。这时,屋外传来疏影与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是伙计撩开里屋门帘来请,“苏小姐,刘大夫已经在给最后一个病患写方子了,您诊堂这边请吧?”
伙计进来以后,周雅贞也默默地站了起来,恢复那副与谁都不理睬的样子,苏淳尚且没有缓过劲来,定了定神,勉强冲伙计笑一笑,转头对周雅贞道:“婶子,我就先过去了,我下回再来找你说话。”
周雅贞嘴唇微微掀动,应是想说什么,这时,屋子隔壁忽然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什么东西零零落落被牵扯着倒地的声音,周雅贞面色一变,竟连跟苏淳简单说句话都顾不上,匆匆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苏淳叫了周雅贞一声,没叫住,看着她背影慌张地在门外消失,心里有些纳闷。是什么东西倒了,居然让周雅贞如此紧张?苏淳揣着这点疑惑,转头问那伙计道:“隔壁屋是什么动静?”
伙计满面为难,“唉…这个,我也不清楚。”他敷衍了苏淳几句,便把人往诊堂领。苏淳知道他不愿说,未免惹人疑心,也自按下不提,只换了个话头问道:“我听说大夫看病都是要记医案的,有些行医资历老的大夫,医案能摆满架子呢!我看你们刘大夫医术如此老道,医案想必也记了很多了吧?”
她问这话的时候,把先头那点忧虑和疑惑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脸上挂满俏生生的笑,仿佛十分敬仰刘知樵似的,那伙计与有荣焉,立刻改换态度,大大方方地答道:“那可不!我们刘大夫但凡行医,哪怕就是隔壁邻居今天淋了个雨来问他要点板蓝根啊,他都得仔仔细细在医案里写上,他那医案啊没准都装了一箱子了,宝贝得不得了,真要摞起来那得老高了!”
好,那就好。
苏淳指尖拈着扇子柄轻轻转动。
那物证就有着落了。
她又回头往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周雅贞种种不寻常的态度也让她隐约觉得,刘知樵这人身上很有些文章可作。
隔壁屋里究竟有什么东西,不仅让周雅贞万分紧张,还令药铺的伙计讳莫如深?
忽然,苏淳想到了一个人。
刘知樵和周雅贞的女儿,兰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