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必
如果说在来之前，苏嘉文还对这姐妹俩的关系持有保守态度，那么此时此刻，他就已经可以确定，苏家这两姐妹真的是相当不对付了。
苏淳竟然当众说她姐姐犯疯病。
这甚至已经不是不对付的程度了，这至少是有点仇。
疏影提着砂壶的手都是僵的，又被苏淳催了一道，才怯生生地把药汤子倒进碗里，双手捧给苏浓。她都有点不敢看大小姐的表情，按照这位的性格，怕是得一巴掌把这药扇地上。
被多束目光明里暗里注视着的苏浓，脸僵了一瞬间，她乌漆漆的一双眼珠子移向苏浓，唇角忽然扯起一个微微抽动的弧度。那是怒极反笑的表情。
苏淳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觉得当下这种紧张气氛尤为不够似的，又火上浇油道：“大姐姐，你怎么不喝呀？汤者荡也，趁热满满地一碗喝下去，才好涤荡五脏六腑。”
她紧接着又叹气一声，“大姐姐，你也是快二十岁的人了，其她跟你一样大的姑娘都当娘啦，你怎的还连自己一个人都照顾不好呢？我就知道你肯定不爱喝药，特地把嘉文堂哥喊过来帮我劝劝你。大姐姐，你就喝了吧。”
自苏淳说出第一个字开始，苏浓就一直保持着那个饱含怒气的、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疏影捧出去的药碗始终没人接，如此气氛之下，她又不敢贸然放桌上，苏浓身边的人更是一个都不敢动。一圈人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苏嘉文是个明哲保身的货色，原意只是观察一下这两姐妹的关系究竟怎样，本不想蹚这趟浑水，但苏淳这番话明着在点他，再不吭声就说不过去了。
他叹口气，作势就要去接疏影手上的药碗。
却被人先一步拿走了。
接过药碗的那只手纤长匀净，薄薄的皮肉裹着较为明显的骨节，显出几分与细腻肌肤不符的瘦。
苏浓没什么预兆地接过这碗药，一饮而尽，跟谁喝酒似的，苏淳看着都觉得苦。
她把空药碗“啪”的一声撂到桌上，抿去唇上沾着的薄薄一层药汁，旁人目光再次看向她的时候，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眉心有一点微不可察的皱。
“饭也用了，药也喝了，话也被你说尽。再没什么事就走吧，我不送客。”
她这逐客令下得像一记利落的耳光，对苏嘉文来说。
从进门开始，苏浓就没正眼看过他，说话又如此不留情面，苏嘉文从没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过，再好的性子也要有几分气了。他脸色多少有些不豫，起身告辞，见苏淳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没再多问，一言不发地走了。
苏浓自喝完那碗药之后，目光就始终疏离地看着庭中那棵树，直等到苏嘉文彻底走没了影，她才重新看向苏淳，眼神算不上友好。
苏淳知道，她这个眼神已是在质询了。
她垂下眼睫，脸上刻意的笑容也收拾干净，几乎是立刻就变回了往常的样子，“翻脸”速度之快让几个侍女都叹为观止。
以前怎么没发现二姑娘有这本事呢？！跟谁学的都！
苏淳柔柔顺顺地缓声道：“大姐姐，生病了总是要治的，任何人做大事，都是要长久准备的。你若留着病根在，什么宏图伟愿，都是鹏翼难展。”
侍女们听到这半明半暗的话，面面相觑，很快便不约而同地散去各自做事了，把这一方地留给苏浓和苏淳安心说话。
苏浓端详了苏淳好一会儿，不答反问：“你这是在告诫我？”
“当然不是。”
苏淳忽然把微微低着的头抬起来，眼睑下一双水亮的眼睛正正与苏浓对视，她没露出那种故作谦恭的笑，只以一种柔和的神情和语气，分外坚定地道：“姐姐，我要帮你，你也帮我。”
苏浓一时半刻之间，竟没听懂她这句话，只觉得有些好笑，“你帮我？”
她把“你”字咬得格外重。
苏淳淡淡笑道：“是呀，姐姐，我帮你。我帮你对付所有人，帮你守住苏家产业，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这次的生意人，可以换我来做。”
苏浓不吃她这一套，“帮我对付所有人？你已经先当着外人的面对付了我！”
“那是下下策，我知道。但若没有今天的事，我并无把握让姐姐喝下那碗药。”
“你下毒了是吧？”
“姐姐喝下去了才开始怀疑我下毒吗？”
苏浓气笑了，“我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
苏淳比她更加油盐不进，“我不管的话，姐姐准备要怎么办呢？你要怎样天衣无缝地让那个人死呢？”
她虽未明说，但苏浓心中清楚，她说的“那个人”是谁。
苏浓一时之间并没有给出答复，她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怒气和讥诮一并消隐，她再次把目光从苏淳身上移开，神色淡漠如水。
“他不是我杀的。”
苏淳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紧接着猝然一惊。
“不是你？那是谁？”
苏浓并没有回答她，电光石火之间，许多事在苏淳心里串成了一条线。药铺子、出现的时机、桐君派的大夫……
难道。
“是苏嘉文？”
苏浓瞥了她一眼，没否认。
她也觉得是苏嘉文，只不过还没确凿的证据罢了。
“我那时候确实动过他的补汤，不过只是改动了一些药材的配伍，让他喝下去不补反弱。等他身体吃不消了，自然也就老老实实把手底下的生意交给我了，仅此而已。”
苏淳愣了好一会儿。
前世的苏炳坤，居然不是苏浓杀的，怎么可能呢？苏浓明明恨透了苏家每一个人，她明明对她们没有分毫的感情！如果苏炳坤不是她杀的…不是她杀的…
那这桩叫苏淳前世格外忌惮的事，岂非成了笑话一桩？如果苏炳坤没有死，她未必会对苏浓彻底失信，未必会走到后来那个境地。
她明白，念头都是自己生的，决定都是自己做的，她怪不了任何人。可是，那是苏浓，如果苏炳坤不是苏浓杀的，如果苏浓根本不是一个狠心冷血的人，那自己当初到底是何必？
一辈子都结束了，她直到此刻，才想到何必。
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