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犯疯病
都是冷笑,但人跟人冷笑的办法不尽相同。用许馥宾和苏浓这对苏家最爱冷笑的母女作例子,苏浓冷笑起来顶多是有些不屑和挖苦,跟冷风吹皮似的,冻一冻也就过了。
许馥宾可就厉害了,她一笑,比猫头鹰叫还瘆人,充满了讥讽刻薄的意味,像一瓢冷水浇进骨头缝,性子柔弱点的人被她这么一笑,当场哭了都有可能。
理所当然就把苏嘉文弄得惊疑不定。
这个大伯母,除了传闻里那些事,他还真是完全不了解。今日一见,她再这么一笑,真是比传闻还可怕啊!
苏炳坤脸色已经开始不好。这对夫妻俩身上有一种不讲道理的连接,这边在笑,那边就必然拉长个脸。哪怕是冷笑。
苏嘉文把字句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十分谨慎地开口,“大伯母是还有什么事要同小侄交代?”
“我哪敢同你交代啊,你们家给你教的是天大的规矩,进门第一天,别的没干,倒是把女眷都见一通,这般规矩我这种小人物是听也没听过,哪敢说三道四啊。”
在场的人里除了苏嘉文,就只有许馥宾是正经官门出身,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杀伤力非比寻常。苏嘉文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苏炳坤先一步发怒:“自家兄弟姐妹,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你又在这撺掇什么!”
许馥宾这回少见地没跟他吵起来,而是又冷笑了一声,轻飘飘的,比刚才那一声更加充满讥诮。苏嘉文好歹是个读书人,面皮厚不到哪里去,当场就有点下不来台。
他要是真被许馥宾一句话塞得不去了,那苏淳的计划岂不是泡汤?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苏淳心思一活,立刻打圆场道:“母亲一贯是直心直性的人,我和大姐姐都没少挨她说呢,这是把堂哥当自家人了,否则哪有对客人这样的?”
她这话乍听没什么,但落在有心人耳里,句句都夹枪带棒的。苏嘉文的脸色好了一点,一方面是现在被针对的不是他,另一方面,这一家人关系越差,他越好行事。
许馥宾忽然笑不出来了。
她转头狠狠盯了苏淳一眼,苏淳在她发作之前,先一步催了苏嘉文,“堂哥,咱们快去吧,再过一会儿就不是吃饭的时候了。”
她递上去这个台阶,苏嘉文没有不下的道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饭厅,刚走到屏风的另一面,身后就传来“啪”的一声,苏淳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那肯定是许馥宾把筷子狠狠拍到了桌上的声音。
真是的,一天到晚净会在饭桌上发脾气,饭菜碗筷又做错了什么呢?
两人先往厨房去挑菜色,路上苏淳就吩咐腿脚最快的月夜回穿花院把药拿来。那碗药苏淳让疏影亲自看着煎,这会儿必是好了。
厨房里头刚过饭点,清闲下来,人都在外头吃饭,里头只一个烧火的丫头在打扫,见苏淳进来,帮她看了几个菜,也出去了。
苏嘉文自是不知道苏浓的口味,苏淳在那儿挑着菜,他只能站旁边看着。苏家的富庶,在菜色上可见一斑,方才饭桌上宴宾的固然都是好东西,但到了厨房一看,他才深刻意识到,单说花钱的能力,苏家绝对比得上一些京官了。粳米和白面的发点,成锅地蒸出来,各色细点也一笼一笼码着,燕窝粥煮熟了盛在大钵里放凉,简直是像吃粉羹一样地吃。还有几样饭桌上见过的硬菜,也照样有几盘在厨房备着。端到饭桌上去的只是挑出来的一部分。
俗气是俗气了些,但实在富贵,苏嘉文在自家厨房里都没见过这般的阵仗。他瞧着苏淳在笼屉里挑拣点心,那动作轻松自在,仿佛这些珍馐美味在她眼里都是常物。再看她身上锦缎,发间明珠,那一身非娇养不可得的细腻肌肤,更是连他自家正经嫡出的姐妹们都难有的。
一个私生庶出的女儿,尚且能过上这种日子,苏家所蒙圣恩、所据财力,实在不可小觑。
苏嘉文越看,越明白他爹为什么非要他来姑苏谋取一个素未谋面的伯父的家产。
他把接下来的盘算在心里又细细想了想,不由得叹口气。他们一家,原是书香门第,他自己已是贡生,等他再入仕,他们家就是三代为官,不比这些不入流的商户强么?
若非情况特殊,非财力无以进阶,他原是不愿意做这种事的。
苏嘉文在心中默默叹息的时候,疏影提着药来了,苏淳也正好把最后一碟小菜挑出来,这便往平芜院去了。叩开院门时,苏淳还特意问了开门的侍女一句,“我给大姐姐送饭菜来,她在房里么?”
侍女点点头,“在呢,在门廊坐着。”说罢便把她们领进去。这会儿雨刚停不久,几个僮仆在院子里扫水,苏浓坐在门廊里看着。侍女把人迎进来时,她眼珠只稍稍地偏过去了一点。苏嘉文对她心性不甚了解,为此略微纳闷,这苏大小姐怎么连半点起身迎客的意思都没有,哪怕是装装样子呢?
苏淳先开口笑道:“大姐姐,我猜你就没吃饭,这不,给你挑了几样你平素爱吃的点心。玉婵,快,布张桌子起来,给大姐姐把饭菜摆上。”
苏淳平常的表现总是温良谨慎的,这般热络的态度叫苏浓觉出些不对。这下院子里头就有了两个困惑的人。而造成这个局面的那位正笑吟吟地支使着侍女们收拾桌椅,硬是在门廊里支了张小茶几,摆上四个春凳,苏淳半点不见外地拉着苏嘉文坐下,“堂哥,你是客人,原该上坐的,不过我拿你当自家哥哥看,你今儿个就委屈委屈,在这门廊里头陪妹妹们吃餐饭。”
苏嘉文:“哪里的话,自然是好的。”
苏浓:“……”
好恶心。
她还没来得及把这点恶心写到脸上,苏淳已经把吃的夹到她碗里了。苏浓提起筷子在那块豆腐皮卷虾仁上戳了一下,又把筷子清脆地搁回了碗口,没半点要吃的意思。
从苏淳她们进来到现在,苏浓半个字没说,更是连眼珠子都没朝苏嘉文挪过去半点,这个前世的小喽啰没法对她的情绪造成什么影响。倒是苏淳接下来一句话,叫她手指下意识一收。
苏淳笑眯眯地继续给苏浓碗里夹这夹那,丝毫没有被她的刻意冷落影响,手上忙活着,嘴巴也不闲着,十分热络地道:“大姐姐不是犯疯病么?我特意找了大夫给你抓了药,已经给你煎好了。”
“……”
满院子的人刹那都静默了。
犯、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