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湖梦

    萧楠问：“奇怪，我看此地水土极佳，物产丰富，为何你说是在三四十年前才富饶起来。”

    “这也是奇事，你问对人了，别人肯定说是龙王庇佑，但我知道并非如此。”乡老说，“每次我说，他们都不信，说我老糊涂了。”

    “哎呀，张伯，今天喜庆，你就别对十三少胡言乱语了，他是贵客，别听你这些神神叨叨的。”蔡老爷不满道，“来人，帮张伯下去休息……”

    老头似乎喝多了，反而固执起来，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懂什么！我们拓荒时，你们还在屁股露在外面乱跑呢！”

    老头眼看要与其他人翻脸，场面将变得不愉快，萧楠忙说：“张伯，改日我们再聊，我看您醉了，先去休息吧。”

    他如此说，蔡老爷立刻叫家丁将老头扶下去，众人继续畅饮，一片欢声笑语。

    外面的流水席如同节日般热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席。此镇不大，所谓“镇”，是由周围三四个小村庄组成的繁华地带，能在此地居住的人家，本就在这一小片区域中算是富裕之家。

    当然，这富裕是相对的，与萧城的富人相比不足挂齿，但在当今时代，已是衣食无忧的小康之家。

    三巡酒过，萧楠对蔡老爷说了几句话，蔡老爷连连点头，起身挥手宣布：“大家安静！十三少有话要说！”

    他连呼几遍，大院内的众人才安静下来，齐齐望向这边。萧楠让小方来宣布，小方声音洪亮，省去了他的力气。 只见小方踏着踏板，立于凳上，高声道：“今儿乃是萧家少爷携小姐拜访蔡府，镇上众人盛情邀请，故少爷与少侠亦欲略表心意。特携西洋盛行之光影秘戏，待诸位用膳毕，酉时三刻，于镇中心广场聚集，彼处设阵演映，诸君皆可观赏，连演三日，自备席座！”

    话音刚落，人群中掌声四起。所谓光影秘戏，即是电影，此时中华大地电影业初兴，皆为无声之作，洋人盛行者，如卓别林之默片，需配乐方能观之。然而，如萧府这般豪富之家，已自备放映秘器，各少爷院中皆有此装置，平日以秘戏自娱。萧楠灵感一动，果于十六少爷旧居发现此类秘器，下人整理物品时未曾带走，或许不解其为何物。于是令少侠带人携此秘器而来，筹备露天秘戏，与众同乐。

    然此景在二十一世纪，已成追忆中的往昔浪漫，但在当下，露天秘戏之热闹，远超鲁迅笔下的社戏，对当地尚未现代化娱乐方式之人，可谓前所未有的奇异体验与乐趣。

    小方宣告此事，院中蔡氏亲属纷纷鼓掌，孩童们更是欢呼雀跃，喜不自胜，街头巷尾闻讯者，奔走相告。

    蔡家少爷闻此消息，饭未食尽，悄推镇上寥寥可数的自行车，自后门遁去。原是他急赴镇上最偏远的一户人家报信，那家仅有一女，正是他心之所向。未曾料想十三少爷竟会献演秘戏，他自然想携心仪之女共赏。

    蔡府老爷察觉儿子失踪，怒火中烧，仆人皆受其责，早为少爷订下婚约，少爷却不喜富家千金，偏爱贫家女子，自由相恋。

    此宴自申时至酉时，热闹非凡，萧楠提前退席，回房休憩。其所居之处，蔡老爷用心布置，腾出平日蔡少爷所居之地，专人烧水，以大浴盆送至屏风之后。

    浴盆深及半身，萧楠独腿且脚伤未愈，难以自行入盆，唯有请阿承抱他入内，沐浴后再抱出。

    洗漱毕，浴盆之水不可浪费，阿承随之清洗。此处热水珍贵，烧一锅热汤并非易事。

    更衣毕，萧楠转动轮椅至屏风旁，言道：“阿承，过几日你留在此处陪伴美兰。我在萧府这几日可能有要紧事，恐牵累你们。”

    阿承刚擦拭完身体，惊慌失措，衣物尚未穿戴整齐，急道：“少爷！我怎能离你左右？小方能照顾好你吗？他常四处乱跑！你双腿腰身须定时按摩啊！”

    “无妨，我是为你和美兰考虑，事毕即传音符召你回归。”萧楠言道，“仅一月耳。”

    阿承未多言，一贯听从萧楠，点头应道：“那你务必多保重！”

    说罢，他匆匆穿衣，将萧楠推至床前，抱他上床，随即开始晚间按摩。萧楠残肢久不动必渐萎缩，按摩时还需阿承相助做些活动，平日他不会当人面做，因那条残肢晃动总让人觉得怪异。

    实际上，他也知此举并无实质作用，残肢再好也无法双足行走。但从截肢之后，他已习惯这种锻炼。

    阿承按摩完毕，萧楠却说：“疲倦了，你去看秘戏吧。我想先歇息。”

    他亲手策划的盛大庆典，自己却兴致寡淡。

    阿承无奈放下蚊帐，道：“我不去，我在隔壁罗汉榻上，少爷有事唤我便是。此地不比萧府，你行动诸多不便。”

    萧楠只好道：“多谢你了。”

    “少爷何出此言。”阿承熄灯离去。

    萧楠于黑暗中轻轻抚摩残肢，数月相处，阿承与他默契无间，已然完全替代了他的双腿，即使左脚受伤，阿承仍能使他感受不到行动不便。离开阿承，他恐怕又要陷入行动困难之中。

    然他不能让阿承与美兰陷入一个月后的恐怖变故。绝不能让他们在可能遭受“实验”影响的萧城中滞留。

    是夜，全镇民众似真兴奋，喧闹之声竟透过窗扉传来。

    萧楠在这喧嚣中缓缓入睡，梦境中朦胧做起了奇怪之梦，有模糊的童年，奇幻的妖魔，扭曲的建筑与街道，最后一切消逝，唯剩黑暗中一片湖光。

    湖畔有两道身影，不知谈论何事，湖面微光闪烁，一切皆为剪影，只见轮廓，看不真切。

    二人离湖而去，似将某物投入湖中。

    他们离去后，湖面泛起涟漪，渐成漩涡，水龙卷从湖中腾起，如天地之柱，瞬间天地颠倒，他仰望，只见天空是湖面，而他向黑暗不断坠落。

    湖面上升起一张巨大的人脸，面向他。

    萧楠瞬间惊醒，被这恐怖的梦境吓得清醒。

    这看似短暂的梦境，竟持续了一夜，醒来时，天已破晓。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

    他挠头，自他穿越至民国，未曾做过如此身临其境的恶梦。

    是因昨日见到湖景产生记忆残像？

    他的睡衣已被汗水湿透，迫使他在清晨就得沐浴更衣。

    阿承早已起身，知萧楠有沐浴习惯，故早已让厨子烧好水，侍候他沐浴。

    洗浴之时，萧楠顺便让阿承帮洗头，阿承一边洗，一边说：“少爷，你昨晚喊得好大声。”

    “我怎么了？”萧楠疑惑问道。

    “你说梦话，一直在提湖。仿佛被什么邪物附身。”阿承道，“不过下半夜你睡得很沉，我没叫醒你。”

    “我以前睡觉会说梦话吗？”萧楠又问。

    “你以前睡觉安分得很。” &34;此情此景，确是奇异无比。&34;

    &34;莫非此地蕴藏着不为人知的灵异气息？不如我们返回城中吧？&34;阿承忧虑道，&34;我曾闻乡间常有灵狐出没，甚至有狐仙之说……&34;

    &34;休信邪言，狐仙之说，皆是虚妄！我只是旅途劳顿，略感疲倦罢了。&34;萧楠说道，&34;今日依旧按原定计划，游历山水之间。&34;

    &34;是，少爷所言即是，一切由您做主。&34;阿承应道，&34;昨夜镇上一片欢腾，放映的海外仙影，美不胜收。今晚又继续放映，附近的村子都听说了，估计来此之人会更多。您一到，小镇顿时热闹百倍。&34;

    &34;这便是人群聚集之力，若能借此商机，还可小赚一笔呢！比如售些灵谷花爆之类。&34;萧楠提议。

    &34;您又在说些我们听不懂的玄妙之言了。&34;阿承笑道。

    享用过当地特色早餐后，身着布质背带裤和儒衫的蔡公子兴致勃勃地找来萧楠，欲带他游览风光，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素雅长裙的美貌少女，蔡公子介绍道：&34;这是我的好友，玉贞，稍后还有几位朋友会一起来。&34;

    &34;冬将军不去吗？&34;萧楠问。

    &34;我们邀请了他，但他似乎对此并无兴趣。&34;蔡公子的谈吐间透着新式教育的气息，充满了年轻人的活力，从玉贞望向他的眼神中便可看出他的受欢迎程度。

    &34;哈哈，我想他也是兴致缺缺，原本就是被我硬拉来的。&34;萧楠笑道，&34;不必在意他了。&34;

    &34;十三公子，您真是神通广大，竟连威名赫赫的将军都能请动。&34;玉贞拨弄着自己的发辫笑道，&34;我从未见过如此有本事的人。&34;

    &34;难道我就不算吗？你以前不是总夸我风度翩翩，是嘉湖郡最杰出的青年吗？&34;蔡公子颇不服气。

    &34;你太自大了！我何时这样说过！&34;

    于是，两个年轻人嬉笑打闹起来。

    见到这群犹如自己学院子弟的年轻人，萧楠心中泛起一丝怀念。

    离开了萧城，人们仿佛变得更加纯粹。

    嘉湖郡的&34;游历之旅&34;在萧楠眼中丰富多彩，蔡公子在当地人脉甚广，有许多同龄伙伴，一群年轻人还带着弟弟妹妹，簇拥着萧楠参观当地的名胜，如湖边的莲叶连天，七彩山谷的野花遍地，一路欢声笑语，真似少年出游的景象。

    为了趣味，他们特意乘坐了无顶的马车，马车自然是蔡家的，让萧楠坐在车上，同行的还有他们自带的午餐食材，木炭，甚至一把古琴。

    原来最近湖泊的并非嘉湖郡，而是湖畔的小村落。村民们在此耕田捕鱼，织布劳作，若抛开时代背景，确是安居乐业。

    值得称赞的是，这些不论身份贵贱的年轻人并未因萧楠的身份而阿谀奉承，只是单纯地将他视为朋友，萧楠那份独特的师者气质也影响着他们，凭借他才情横溢的谈吐，很快赢得了他们的喜爱。在这片小小天地，每个人都似乎没有太多烦恼，并以诚待人。

    只是不知这般&34;幸福&34;，在即将来临的动荡岁月里，又能维持多久呢？

    毫无疑问，比起萧楠曾去过的婉月所在之地，嘉湖郡是个独特之处，在这乌云笼罩的时代，美好得近乎不真实，宛如活生生的田园诗篇。

    最欢乐的活动自然是乘舟垂钓，萧楠身有不便，全程需他人扶持，众人照料得无微不至。坐在船上时，也有人专门扶着他的腰，以防磕碰。

    一名渔家出身的青年跃入水中，当场展示了徒手捕鱼的技艺，令众人赞叹不已。他捕上来的鱼肥美异常，最小的也有五六斤重，投入船舱时仍在跳跃。众人抚摸这些鱼后，萧楠惊讶地发现本地的鱼鳞带有一种金色的异彩，甚至有的鱼鳞完全是金色的，闪亮耀眼。

    蔡公子介绍道：&34;这是我们嘉湖郡特有的金鳞鲤，滋味鲜美无比，但此鱼在其他地方无法存活，只能在我们的湖中生长。平日里很难捕获，今日不知是阿力技艺高超还是我们运气好，捕到的几条都是。或许也是因这个季节是金鳞鱼聚集成群产卵的时候，所以才会聚集吧！&34;

    &34;当然是我技艺高超！&34;那位捕鱼的黝黑青年在水中嘿嘿笑道，&34;也是你们有口福。&34;

    76 苦水旧事

    阿力捕获的众多鱼中，竟有四条是金鳞鲤鱼，只见他们在烤鱼前，先将金鳞鲤身上最亮丽的金色鳞片剥下，洗净交予萧楠观赏。

    &34;这是真正的金子。&34;蔡公子说，&34;据说有外邦人鉴定过，这种鳞片的成分就是金。&34;

    &34;为何会如此！为何鱼身上会长出真正的金片？&34;萧楠惊讶道。他在未来从未听过这种鱼类。

    &34;不清楚，据说多年前有人来考察，甚至深入湖底，但湖极深，都说湖底有金沙，鱼食金沙后长出金鳞。然而凡下湖底者皆未归，我们这里严禁深入湖心游泳。别看湖面平静，深处尽是漩涡暗流，极易溺亡。&34;他说，&34;金鳞鱼稀少出现，今日能有这么多算是幸运，即使其身上一枚鳞片是纯金，其实重量也很轻，这些鳞片就赠予阿力吧，他母亲常年需药，这些 蔡府之主蔡老爷在蔡少爷归家之际，怒气勃发，一番严厉训斥，怒火中烧。萧楠本已踏入自己的静室，听闻此事，亦步亦趋走出，探明究竟。

    蔡老爷望见萧楠，便倾诉衷肠，提及自己与人订下的童缘之约，本应为蔡少爷举行盛大婚礼，蔡少爷却与名叫玉贞的凡俗女子日夜交往，令他颜面无存，世人皆言蔡家背信弃义。

    萧楠却回应道：“此非诚信之过，乃陈规陋习也。如今倡导修真者自由择偶，摒弃世俗枷锁。萧某愿为蔡府担保，代你向对方恳求解除婚约，如何？”

    “这怎么好意思！您这般高人……”蔡老爷连忙摆手，惶恐不已。

    “萧公子！”蔡少爷满怀期待，渴望摆脱旧婚约之束缚。萧楠自觉陷入了一场修真界的恩怨纠葛，若这对有缘人不能终成眷属，恐怕两人日后都将饱受折磨，此生必留遗憾。

    于是他坚定地说：“此事我必为蔡少爷解决。既然是朋友，自当为友分忧。”

    蔡老爷为难地说道：“对方乃米行掌柜，与我蔡家常有交集，万一惹怒对方，往后我该如何立足……”

    “萧某代你前去交涉。”萧楠道，“蔡少爷，烦请你晚餐前带我拜访那位米行掌柜。”

    阿承在一旁目睹，心中暗叹萧楠多管闲事，竟插足他人婚事。然而既然他愿出手相助，阿承也只能跟随。

    米行掌柜可谓镇上第二大富豪，米行遍布镇上及周边村落。相比之下，他似乎更为势利，闻听萧楠来访，欣然迎接，甚至命与蔡少爷定亲的女儿亲自接待贵宾。

    萧楠一开口，便问能否取消已属陈规的童缘之约。米行掌柜闻讯即刻应允，不仅如此，他还向萧楠极力推销自己的女儿，显见其心系女儿成为萧家妾室。

    米行掌柜之女在萧楠面前施展种种风情，示以暗示，难怪蔡少爷对此等女子无感。萧楠自然不可能与此米行小姐有所牵扯，但他圆滑处世，许下空头承诺，称会带米行子女前往萧城的上流社交圈游玩，并赠予他们一台当下流行的留声机。这台留声机原是准备送给蔡家的。

    留声机由阿承安装完毕，掌柜一家围绕此新鲜事物乐此不疲。萧楠无意间发现他们客厅挂着的照片中，赫然有当日醉酒胡言的老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