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真心是最无用的
屋内顿时静谧无声,唯有红烛的哔啵声清晰可闻。
何栀微微一颤,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恰好撞上温残清那复杂幽深的眼神。
那眼神中,有冷漠,有探寻,却唯独没有她所渴盼的喜悦与温柔。
见何栀未答,温残清再次重复方才之言:“嫁给我这样一无是处、没有地位、体弱多病的废物皇子,你不后悔吗?”
何栀心中忽然泛起一丝苦涩。她忽然有些心疼温残清。
她先前听他人议论过二皇子。
有皇子之身份,却无皇子的待遇。
身世坎坷,年幼时饱受欺凌。
可何栀不在乎,如今,温残清是她的夫君 ,是她的救命恩人。
“不后悔。为何要后悔?”何栀的声音坚定而轻柔,犹如微风拂过琴弦,她的双眸犹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璀璨而真诚。
温残清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你乃将军府嫡女,自小养尊处优。嫁给我这样的废物,难道不会心生怨怼?”
“不会。殿下可还记得,前些日子围猎之时,是您救了我。自此,我便对殿下心生爱慕之意。能嫁给殿下,是妾身莫大的福气 。”何栀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执着,那坚定的神色仿佛在诉说着此生不渝的情意。
温残清冷笑一声,松开了手,“你这天真的女子,可知这宫廷之中的险恶?”
何栀轻轻咬了咬嘴唇,如樱桃般娇嫩的唇上留下浅浅的齿痕,“妾身不在乎,妾身只愿陪伴殿下左右,为殿下分忧。”
温残清转过头,不再看她,“分忧?你不过是皇帝老儿用来牵制我的棋子罢了。”
何栀闻言,娇躯猛地一震,如遭雷击。“棋子?”她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何栀虽不经世事,但她好歹也是世家嫡女,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圣上赐婚,是害怕父亲功高盖主。五年前的凌氏灭门惨案便是前车之鉴。
何栀的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她很快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不管如何,妾身既已嫁与殿下,自当生死相随。”
温残清沉默不语,房间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何栀心中五味杂陈,犹如打翻了的调味瓶。
她似乎看出来了,她的救命恩人,她的夫君 ,似乎不喜欢她,不是很愿意娶她。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满心欢喜的婚姻,会是这般模样。
过了许久,温残清似乎累了,他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何栀犹豫了一下,轻缓起身,莲步轻移,走到温残清身边,玉手轻抬,为他仔细地盖上了被子。
“殿下,早些歇息吧。”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微微颤抖的尾音,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与紧张。
温残清依旧没有回应,仿若已沉睡过去。
何栀轻叹一口气,那叹息声在寂静的房中显得格外清晰,似有无限的哀愁蕴含其中。
她转身走到梳妆台前,玉指轻动,卸下了繁重的头饰。
望着镜中自己那略带忧愁的面容,何栀不禁暗自神伤。
镜中的人儿,蛾眉微蹙,双目含愁,哪还有往日的活泼与灵动。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温残清,只见他眉头紧锁,即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似有万千烦恼萦绕心头。
何栀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再次为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仿佛害怕惊扰了他的梦境。
而后,她在床边的矮凳上缓缓坐下,守着他。
夜越来越深,何栀的眼皮也越来越重,但她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
她想着,或许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何栀突然有些想家了,想念自己的父亲、母亲。那温暖的怀抱,亲切的笑容,此刻在她的脑海中愈发清晰。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就算是笼罩着权谋的婚姻,何栀也相信,她终有一天能打动温残清。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庭院的石板路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辉。
屋内,红烛渐渐燃尽,只留下一缕缕青烟,宛如缥缈的愁绪,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
第二日,温残清睁开眼眸,入眼便是何栀那略显憔悴却依然美丽动人的面容。
她双眸紧闭,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原本粉嫩的脸颊此刻略显苍白,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上面,却丝毫不减她的娇柔之态。
他微微动了动身子,这细微的动静却惊醒了浅眠中的何栀。
她猛地睁开眼睛,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在看到温残清醒来的瞬间绽放出惊喜的光芒。
“殿下,您醒了。”何栀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却仍努力保持着温柔。
她急忙起身,却因坐得太久,双腿一麻,身子晃了晃。
温残清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扶住她,但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又缩了回去。
何栀稳住身形,顾不得自己的不适,连忙倒了一杯水,递到温残清面前。
“殿下,先喝口水润润喉。”她的眼神中满是关切,双手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温残清看着她,眼神复杂,沉默片刻后,接过水杯,轻抿了一口,便将杯子放在一旁。
“你一夜未眠?”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何栀轻轻捋了捋耳边的发丝,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妾身不碍事,能守着殿下,妾身心里踏实。”
温残清眉头微蹙,“何必如此,本殿不需要。”
何栀的笑容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殿下是妾身的夫君,妾身照顾殿下是应当的。”
温残清的声音仿若寒潭之水,冰冷彻骨,“不用了。本殿不需要你付诸真心,亦不值得你付诸真心。你可晓得,这宫廷之内,真心最是无用之物。”
真心是最无用的。
何栀心头猛地一颤,如秋叶遭逢寒霜。她向来不曾如此认为,真心怎会是最无用的?
幼时,她曾翻阅诸多话本子,亦时常流连于茶肆之中听书。
那书中所述,尽是些至死不渝的情爱佳话。
书里常言,真心乃是世间最有用之物。
话本子中,有那坐拥天下的君王,为了心爱之人甘愿舍弃万里江山,自此隐于山林,与挚爱共度平凡岁月;
亦有那仗剑天涯的潇洒剑客,为情所困,从此封剑归鞘,只为陪伴佳人左右;
更有那寻常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琴瑟和鸣,爱情之美如春花绽放,绚烂而动人;还有一些女子,为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何栀曾无数次沉醉于这些美好之中,心中憧憬着自己也能拥有如此真挚纯粹的爱情。
她以为,真心能够战胜一切艰难险阻,能够化解所有的误解与怨恨。
然而此刻,温残清的话语却如同一把利刃,无情地刺破了她心中的美好幻想。
她的救命恩人居然亲口告诉她:真心是最无用之物。
何栀望着温残清那冷漠的侧颜,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随后,何栀咬了咬嘴唇,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妾身不懂什么权谋,只知道夫妻之间应相互扶持。”
温残清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你莫要将这儿女情长想得太过美好,在这深宫中,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何栀抬起头,直视着温残清的眼睛,“妾身不怕,只要殿下心中有妾身一席之地。”
温残清避开她的目光,“你莫要痴心妄想,本殿心中,只有自己。”
何栀的身子微微颤抖,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难道在殿下心中,妾身就如此不堪,连一丝真情都不配拥有?”
温残清看着她落泪,心中竟有一丝不忍,但很快被冷漠所取代,“收起你的眼泪,这于本殿无用。”
何栀用手帕擦去泪水,深吸一口气,“是妾身失态了,还请殿下恕罪。”
此时,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殿下,夫人,该用早膳了。”
何栀强打起精神,“妾身伺候殿下起身。”
温残清本想拒绝,但看到她那坚定的眼神,终究没有开口。
何栀小心翼翼地扶起温残清,为他整理好衣衫,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细心与温柔。
来到膳厅,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何栀为温残清布菜,温残清却只是默默吃着,一言不发。
何栀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默,“殿下,这些菜肴可合口味?”
温残清头也不抬,“尚可。”
何栀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一顿早膳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结束。
用过膳后,温残清便去了书房,何栀独自回到房间,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景色,心中满是愁苦。
……
在清幽的书房中,温残清独坐在书桌前,桌上摆着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
窗外的微风轻轻拂过,撩动着窗幔。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把玩着一枚棋子,目光深邃而专注,仿佛这棋局便是整个世界。
良久,他的嘴角渐渐勾起,那笑容带着几分邪魅与不羁,“我隐忍多年,终于可以下一盘属于自己的棋了。”
话音刚落,那声音还在书房中悠悠回荡,一旁的侍卫白煜却微微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地开口:“殿下,那这何家嫡女……”
温残清只是不屑一笑,那笑容中满是冷漠。
他轻轻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她不过也是我的一步棋子罢了。”
白煜抬头看向温残清,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只是,那女子对你可是情真意切。”
温残清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那目光如同寒夜中的冷风,“那便更好了。这步棋只会下得更顺畅。”他的手指再次轻轻拂过棋子,仿佛在抚摸着一件得心应手的工具。
白煜深吸一口气,抱拳躬身道:“不过,殿下,你可万万不能动情,否则将会万劫不复。”
温残清听到这话,不禁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在书房中回荡,带着几分张狂与自信,“一个掌棋者怎会对一个棋子动情?无稽之谈。”
笑罢,他竟出乎意料站了起来,踱步至窗前。
所有人都以为温残清这辈子都只能坐着板舆,不能站起来走路,他们都错了。
假象而已。
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却无法温暖他那冷峻的神情。
他双手负于身后,身姿挺拔却透着孤寂。
“白煜,你可知我这些年所受的屈辱?”温残清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在这宫廷之中,我身患腿疾,体弱多病,被众人轻视,被父皇冷落。我若不奋起反击,这一生都将在黑暗中度过。”
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白煜低垂着头,不敢直视温残清的目光,“殿下所受之苦,属下深知。但利用一个无辜女子的真心,属下实在于心不忍。”
温残清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白煜,“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何栀不过是这场权谋斗争中的一颗棋子,她的存在能为我带来助力,这便足够了。”
他重新回到桌前,凝视着那盘棋,“我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的人,都匍匐在我的脚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任何手段都是合理的。”
白煜抬起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温残清的手指再次落在棋子上,轻轻摩挲着,“这盘棋,我一定要赢。”
书房中再次陷入了寂静,只有那盘棋,静静地等待着下一步的落子。
忽然,书房那紧闭的门被猛地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打破了屋内原有的沉寂。
一个身影匆匆而入,仿若不速之客,搅乱了这一方静谧。
“殿下,我来了。”墨尘微微躬身行了个礼,而后抬起脚,步伐沉稳而缓慢地踏进书房。
他的神色略显凝重,目光直直地望向温残清。
温残清坐在书桌前,闻声抬眸,看着眼前的人,原本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笑意更浓了:“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凌故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