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牧民和农民
夏天的草原和山峰都是清新昂扬的绿色，深的、浅的、浓的、淡得，只是绿色而已，却交汇出丰富多彩，层次分明的清水城。
散落在原野上，河流边的花朵，像绽放在绿色天幕上的烟花，让这曾经我和姐妹们都胆寒的漠北增添了妩媚温柔。
那些去做农人的流民果然都是会种地的，其中更有些好手。
他们一边开垦土地，挖起草根树根，刨出石头分捡积累着用来围菜园或灶台。
细细翻掘、润土、加肥，为来年的播种做准备。
一边去府衙领了些果蔬种子，种在城外还没建好的家里。
屋前屋后的先整出几块菜地，仔细的伺候多混点肥，给即将种下的秧苗准备一个合适的地方。
再用捡来的破盆烂碗下种子育苗，然后小心把强壮秧子移到菜地，次些的先种在地边。
就这样吹了几阵风，下了两场星星点点的雨。
瓜苗艰难的破土而出，这片土地上从此有了牧草以外的作物扎根。
要说这荒原有什么不好，就是木头太稀缺了，山上的树是不能随便砍的，何况是能搭架的小树苗。
湖边也确实美丽，微风拂过直接把远处的花香带来，旷野毫无阻挡，视野开阔壮美，但是没有江南那种竹子一样的芦苇。
但他们还是没有放弃，去远处山上捡了木棍或死去白桦的枝桠。
能做瓜架的就竖着，不能做瓜架的碎小枝桠，被捆在一起，看似随意的放在地上，其实是被搭出了一个离开地的棚面，让瓜秧顺着棚面爬，悬空于地面，照样结果子。
虽然不美观又占地方，可总比没地方可爬的好，现在这荒原上又恰巧最不缺地方。
在公主府属人们种出的第一批瓜果上市不久后，那些有些手脚麻利的农人，也种出了些豆角，茄子。
还有厉害的种出了辣椒，那辣椒种子还是出嫁时父皇让人加在我嫁妆里的，据说是杭州那边从海外得来的，但是我没种出来过，就放在了府衙，没想到真有能人真的成功了。
瓜果蔬菜摆在街上叫卖，紫色胖嘟嘟的茄子还沾着露水，光亮的皮可以倒映出人影；绿色早熟的豆撅子，一把把理顺了交缠在在一起；还有长得最快的葱蒜，零星的辣椒，散发着清新气味的黄瓜引得牧民好奇，跃跃欲试。
葱蒜可以爆炒羊肉，豆角拿来炖上牛肉，黄瓜拍两下配在白切羊肉旁边。入夏以来我都胖了一圈，果蔬让我的胃口重新回来了。
本来是一个让大家都开心的事，没想到问题来的那么快。
扶光晚上来府里用饭，说起下面的村落里的村民和牧民产生了矛盾。
有些牧民不想花钱买果蔬，就趁着村民不在家，摘了院子里的瓜果，更有手下没轻重的弄坏了瓜秧，起了冲突，差点打起来。
还好李仁达巡视听说了，及时赶到，让那牧民赔了钱，化解了矛盾。
可是第二日一早，有个叫江永的农人，就哭到了衙门口，把府衙外面积了一层灰的路鼓敲的震天响。
原来是夜里有牲畜闯进了他们家，那只搭了棚子和简陋栅栏的院子，把刚长出一茬的瓜果祸害了个干净。
一家人大半年的心血都毁了，他六十岁的老娘直接气背了过去。
江永坐在府衙门口，拽着一个只羊，没有绳子他只能死死的拽着羊角。
“没法活了，这是要我全家的命啊！”一个大男人哭的涕泗横流：“这是有人故意祸害我们这群逃难过来的人啊。”
“怎么回事啊这大哥？”有人问起来。
“他家菜地被谁家羊糟蹋了，抓羊的时候羊乱窜还撞塌了他家刚搭好的一棚子。”热心的人帮忙解释。
“呦！这谁家的羊这么黑心肠啊！”
“还能有谁，”那人使劲努嘴：“不就是这群野蛮的强盗。”
和江永对峙的凶悍牧民是阿希达，他骑在马上，听到周边人的对话，气的要死，他昨日去摘了江永家的茄子是错了，但是李大人已经教训过他还赔了钱。
他家的羊关的好好的，也不知为什么跑去了江永家，事情还没分辩开，就被江永抓着他家的羊做威胁来了这府衙。
本来看着江永家一地狼藉的院子，他是害怕又愧疚的，但是府衙的大人还没来，就被身边的议论声包围了，气的他大喝一声：“你们说谁是强盗？”
“说你呢！”江永大喊。
“对对，就是说你！”周围人附和。
阿希达血气上涌，扬起的马鞭马上就要往人群落下，被骑马奔来的赤那一把拦下：
“你做甚个兰兰？”
李仁达也出来驱散开围着的人，防止激化更大的矛盾。
公堂里，江永跪着干嚎：“我好不容易建起来的窝棚啊，大人！你知道那些枝桠我在山上找了几多时间啊！唯一的几根粗些的，还是我花光了上个月全家在公主那里挖地换来的钱买的！还有我家娃娃捡粪卖的几个子儿也全搭进去了唉。”
他一手擦脸一手还拽着羊角：“我那老娘命苦啊，本来以为清水城终于有条活路了，现在让这畜生气的就剩半口气了！”
他说的悲伤，真哭了起来，仿佛想起了全家为了活下去做的那些努力。
天亮就去报名挖地培土修沟渠，晚上散了工还趁着夕阳去开自家的地。更是全家齐上阵走几个时辰才到天启山，然后和其他流亡过来的农人们抢山上合适的树枝，中午只能吃早上省下来的半个窝头或饼。
他小时候在家也是上了两年私塾的，家道中落才开始逃亡，他的儿子懂事，城里学堂是免费的，还管一顿饭，他和媳妇都愿意让他去，但他也不去，天天一早提个有自己一半高的筐子去草原上拾粪，再去地头收粪的管事那里卖。
他哭的越来越大声，悲伤又无力，周围陪着来来的几户农人也被感染，争相埋怨起牧民霸道，总是欺负他们。
好像火药桶一下被点着了，围观的牧民有人高喊：“谁欺负你们了，是你们欺负我们，你霸占了我们的草原？”
“没错，滚出去，滚回去！”有牧民附和道。
农人们也不甘示弱：
“什么你们的草原，那是朝廷的草原，那是我们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地，你们这群强盗。”
“对，你们都是强盗，懒惰的强盗！”
“你们才是强盗，你们是小偷！”有牧民反击：“你们偷我们的粪！”
“对对，你们还偷捡我们的粪，公主的田里用粪都是花钱买的，那是能生火能卖钱的，是我们的牛羊马拉的粪，你们凭什么捡走？”
“是偷走，大人我们要告他们偷粪！”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杜临把惊堂木拍的震天响，依旧阻挡不了两边冒火的情绪，李仁达和德格金带着侍卫两边拉架，场面极度混乱。
直到一只花孔雀缓缓地晃进来，：“都别吵了大家。”
看没人理他，公堂后面的杜夫人款款走出来，笑着拿了面锣递给他，又趁着没人在意快步回了后堂。
张玄同拿着锣。走到人群中，使劲一敲，“哐当！”
人群暂时安全了，他赶紧把想说的话吼着说出来：“这是大好事，有什么可吵的！”
众人面面相觑，怀疑来了个精神病。李仁达也想让他快别添乱了。他却自信开口：
“江永，你光种菜什么时候能买得起一头羊，既然这羊吃了你的菜，你就扣下这个羊，当是赔你的了。”
江永正在懵逼：“啊？”
“凭什么！我凭什么陪他羊！”阿希达怒道，本来可以赔些钱，现在他可什么都不愿赔了。
“你这人好不讲理，我来问你。”张玄同说：“要是我把你的牛羊全毒死了，你是不是要跟我拼命？”
“你敢！”阿希达凶狠的看着他：“那是我的命。”
“你看你又着急，我说如果。你也知道牲畜是你的命。”张玄同慢慢抖开扇子：“你家羊毁了的可是别人家的命，还是他们全家的命。”
阿希达想反驳但还没想好，赤那走过来替他应下了。
张玄同走到江永面前，解下腰间袍带，拴在那羊脖子上，一头递给江永，对着阿希达说：“你放心，我绝对不白让你赔这只羊，我还让他教你耕种的技术，让他教你种菜。”
“种菜可是汉人的绝技，现在让他教你那都是违背了祖宗了决定。”他看着江永还在懵的状态中，劝着阿希达：“怎么看你都是赚了的！”
等江永反应过来，要拒绝：“我才不教他，我也不要他的羊，必须赔我菜和棚子。”
“唉，你看！我就说吧，这是祖传的技艺，教给别人那都是违背祖宗的决定。”张玄同顺着他的话说。
江永摆头：“什么祖宗，不是违背祖”
“你快闭嘴吧！”张玄同一把拉过他：“他怎么赔你菜？那都毁了，他家也没菜，你闹到最后，杜大人让他赔钱，赔的钱也买不起这一头羊！”
“棚子我们给你修好。”赤那走过带着歉意说。
“你瞧瞧，他们还给你修棚子，你要是不想养，去商行把羊卖了，买点种子和菜，还能剩不少。”张玄同劝他。
看着江永有些动容，李仁达也过来说：“按理说每个农人只能领一次种子，但是你这次被毁坏了菜地，我们再给你发一次。如何？”
江永从倔劲中缓过来：“真的？”
“真的，你还能带你母亲去冬寒殿请活佛帮她看病。”乌尔走了进来，混乱的西达鲁部落的人迅速散开不再闹了，杜临感激的看着他。
郡王都来开口了，江永自然是满口答应了下来。
阿希达昂扬的气势赤那都阻止不了，在乌尔面前突然降下来了，假装着强势却诺诺地开口：“我、我也要种子。”
杜临好气又好笑的拍板：“牧民和农民一样，都可以一户来领一次种子。”
在张玄同的一番花言巧语下，让阿希达赔了只羊给江永，还要给他帮忙盖房子，而江永必须也要教会阿希达种菜。
随着一场闹剧过去，阿希达家的帐篷外，多了一个小盆，盆里爬的藤子结出了青瓜，牧民们的好奇被点燃了。
更有些牧民好奇地去问碧落，他们是否也能开垦荒地。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后，牧民中妇女，在杂货铺的介绍下去府衙，领了适合夏天播种且好伺候的种子。
拿小牛犊和流民换了工夫，让他们教怎么垦地种菜。
牧民长期生活在草原，吃肉喝奶，身体较关内汉人更加强壮，再学会一些农耕技巧后，得心应手起来。
男人放牧时，更多的女人去了公主属人队伍里找些农活干，学习耕作也赚些银子，贴补家用。
在碧落的努力统筹下，一群人在荒原上像蚂蚁一样，不敢停歇，开垦出了更多的地。
并在田伯和沙伯的建议下因地制宜，大家不放过一块可以利用的土地，小麦、玉米、黄豆、绿豆、各色可能长得起来的瓜果都要试一试。
乌尔还建议她种了些药材，她很快落实，选址圈起来种了金银花、无根草等。
街上的店铺更多了些，远叶通过她的一张利嘴，在开春后来往归宁城和周边的一些部落。
她四处张贴告示，拍着胸脯保证，即将有大批商队要到清水城，请有识之士去清水城开客栈茶肆，第一批入驻城中的商铺，享受王府和清水城衙门的各种税收和部分行业的垄断权利，机会不多，先到先得。
她跟好奇来询问的贫苦人家说，也可以去清水城，凡是去的苦命人，都先管半个月的饭，城中店铺和公主府的开荒需要大量的人。
懂耕种、木工、泥瓦工等有一技之长的享受特别待遇，通过考核的都赏半吊钱，安排活计，也可以自己单干，来去自由。
她还宣扬清水城组建了大漠第一书院，院长是天朝进士，还有山西的大儒授课。
不仅教圣人之学，还教算数理账、骑马射箭。
去经商的家庭孩子完全不需要担心孩子的教育，那里民风淳朴，交通不便，反而可以安心进学。
万一孩子真是块读书料子，可以去宁安城参加童生试。
谁不想做大漠第一个读书人。
这些年归宁城的书院也没出一个童生，这番言论刺激到了张秉衡，多次来信问到底书院是何人主持。
他也旁敲侧击的问过张玄同，都被他糊弄了过去。
远叶夸下的海口也激励到了陆怀水，为了不让人质疑他山大儒的身份，他使出浑身解数，不放过任何一个来学堂的学生，绞尽脑汁的想践行孔圣人的“有教无类”。
若是再遇上个真是科举的好苗子，他更会细细栽培，时不时拿着那学生的功课去找李仁达探讨一番。
多少年了，他终于忙碌着，从家破人亡的绝望中走出了些，月光晃晃照在他身上，拖长的影子好像也实在了些。
李仁达，进士出身的李大人，还真去兼任了清水书院的院长。
然后真的有归宁城和甘肃陕西的商队来了几次，买了些在外有些名气了的清水羊回去，又有些慧眼识珠地在街上开了客栈酒楼茶肆。
远叶看着热闹起来的街道傻笑，愣愣的黄侍卫也不保护我了，瞅着傻笑的远叶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