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破败的清水城
终于抵达了图拉河边的西达鲁部落唯一的城池清水城，看着跪在道路两旁衣衫褴褛的百姓和瘦弱的孩子，我才知道被战乱折磨多年的地方有多么的萧条。
清水城说是城池，却只有面前的一条图拉河，背后两座山脉作为天然屏障，那低矮破败的城墙在任何铁骑下都是一个笑话。城中只有寥寥几条街道，靠近城墙的外圈几乎都还是帐篷。就在这落魄四不像的地方，父皇硬是一年多给我修了座公主府。福来嬷嬷带着知彤碧落开始指挥随从奴婢从接亲的车队里卸下东西，开始收拾起来。
黄天保和远叶随我一起，和乌尔去王府接受西鲁达部落和清水城官员的参拜。
先上来行礼的是乌尔的祖父阿古达木，穿着西达鲁传统的袍子，手拄拐杖，举止有些颤巍但精神很好，声音洪亮。
清水城派来的翻译正要上来解释，我就用蒙语对阿古达木表达了感谢和尊敬。一瞬间我感受到朝我射来的目光，其中最不友善的应该就是乌尔的叔父布赫。
他身材魁梧，头却很小，厚嘴唇，鹰钩鼻，上三白的眼睛寒意森森，上来行了一个敷衍的礼：“天朝公主还未驾临，我西达鲁百姓就节衣缩食，给您修建公主府，不知府中可住得满意？”
清水城都尉杜临上前行礼，然后对着布赫反驳：“建造公主府所有花销，包括木料、摆设、家具、人力都是朝廷拨款，未动用清水城一分一毫。郡王奉命监造，对其中明细应该是最清楚的，何来西达鲁百姓节衣缩食，污蔑公主乃是大不敬！”
乌尔也紧接开口：“公主府建造确实全由朝廷拨款拨物拨人，并未花我部族分毫。叔父给公主赔个礼吧。”
“简直不可理喻，王上的叔父也是公主的叔父，难道长辈向后辈低头就是你们礼仪之邦的规矩吗？”站在布赫旁边的狗腿子纳钦为他发声。
“你才是简直一派胡言，君君臣臣，先是君臣，公主是君，你们怎敢对公主不敬！”怒斥声从副都统李仁达嘴里传出来，他和杜临一样身经百战，又从兵部调来历练的，而且还是进士出身，三十出头就凭军功做到了副都尉。
布赫阴阴地看着我，并未接李仁达的话：“即使公主府未花部落的钱，但在城中占了那么大一块地，劳民伤财，完全不体恤百姓，我听说城中已经有了不满。”
“够了，布赫！”阿古达木跺了下拐杖，由身边的侍女扶起来，走到我面前：“公主，我们都是化外之地的粗人，请您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我端起奶酥茶，抿了一口，腥咸的味道让我皱眉，看着众人都表演完了，示意黄天保拿出圣旨宣读。
圣旨里宣布，除了汤沐邑，漠北漠南交界处和清水城相接的土默川平原，六万八千亩水草牧场赐予漠北西达鲁部落耕作，具体事宜由硕恪靖公主府负责。
布赫上前一把抢过圣旨，让纳钦看看是不是真的。待他们确认后，黄天保拔出剑一下刺穿纳钦胸膛，吓得布赫连连后退。乌尔一下站起来握住我的手，杜临和身后的士兵围过来将我护住。李仁达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圣旨，恭敬地递到我手上。
我让远叶轻轻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走到厅中：
“纳钦顶撞本宫，侮辱圣旨，犯大不敬，立即诛杀！诸位，可有异议？”
满屋人齐齐跪下，我拉着乌尔走出王府，黄天保和远叶紧紧跟在后面。坐上马车后，我终于呼出一口气，才发觉握着乌尔的手汗涔涔的。我以为他要怪我刁蛮，没想到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对我说：“恪靖，你真是威武！”
车帘外传进那丫头的声音：“皇侍卫才是威武！”
十
在尚书房的最后一节课后，我拿着黄天保折来的腊梅，求见父皇。
我跟他说，除了礼制的嫁妆，我还要一个东西。他笔顿了一下：“你不是已经求过了？”
我把蜡梅谄媚地递给怀公公，他递到父皇手里：“我昨日还未见蜡梅开，今日四公主就送过来了，这估计是宫中最早开的腊梅了。”
父皇拿了一枝在手里轻嗅了一下：“说吧，我看你能要出什么花来？”
我心一横：“我要漠南漠北交界处的那块土默川平原。”
“什么？”父皇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拿两枝蜡梅就要换朕大漠最肥沃的一块平原？”
“我不白换”我抬头认真解释：“太傅说漠北因为战乱民生凋敝。父皇招安鲁尔达也是为了更好地收复漠西。但如果鲁尔达一直这样穷困，定会难以安稳下去，如果有了水草丰美的牧场，那定会迅速发展成一个理想的战略后备地，到时候减少了大军军粮的负担，还能为军队提供战马和休整地，这比嫁个公主过去要更能达到效果。”
父皇沉思片刻，审视着我：“土默川平原也是漠南安宁城重要的资源，不能都给你。”他把花丢回给我：“但其中鲁尔达借牧的六万八千亩水草牧场给你了。”
“真的？”我眼睛一亮，赶紧把花又放回桌上。
“君无戏言，朕随后就拟旨让怀公公给你送去，滚吧！”
我叩谢父皇后又听到他在我身后和怀公公说：
“念怀，你说朕是不是又上了这丫头的当了？”
次日，王府、公主府、清水城衙门口，都公布了天朝皇帝关于水木草场的旨意，衙门安排了人在以前不断跟来围观的百姓解释：以后草场的牛羊全部归公主所有，清水城百姓可以通过帮公主放牧同等属羊的牛羊来换取免费在水牧草场的机会，不用向归宁城再额外再交牧场税。
人群中顿时传来惊呼：“真的吗，是真的吗！”
乌尔亲自走到人群中：“是真的，这是天朝六公主，你们的王妃，体恤我鲁尔达子民艰难，为你们向天朝皇帝争取来的权益！”
我坐在公主府花园的亭子边寻思着哪里能用来种哪些菜，边听着黄天保禀报街上的情形，意外乌尔会亲自出头为我造势，一点不害怕我分走他手中的权力。更意外他一大早就叮叮哐哐从王府搬了一堆物件要来公主府与我同住。
公主府收拾一番后，我让府中长史给城中鲁尔达贵族和清水城五品以上官员下了帖子，来府中参加暖厅宴。
宴席设在花厅，除了结交认识城中权贵，也是想听听更多人对清水城的看法。
宴会结束后，杜临要去巡视边防，我留下李仁达和乌尔祖父和乌尔的哥哥德格金。
德格金本是最适合继承王爵的，身体健硕、骁勇善战，但他也是最尊重部落信仰的，认为活佛的话就是天启山的指示，反而成了城中最拥护乌尔的人。
而乌尔能继承爵位，到底是他背着神佑的吉兆，还是因为他的兄弟们互相争斗不休，本就岌岌可危的鲁尔达必须有一个利益集团外的人作为继承者。
而一个小病秧子能在大漠群狼环伺且连连战乱的环境中成功长大，还通中原文化，在整个部落投诚天朝的契机上，他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而他能够小时候就得到祖父的庇护，能在布赫从漠西逃回后拉拢贵族，煽动投往漠西时作壁上观，却每次在裁决时轻飘飘地用一两个问题，引起他们之间的猜忌就搁置此事。
他应该远不止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单纯天真，日子似乎变得有意思起来。
我询问了清水城可有什么产业或者商队，谁知道清水城是除了部落的牛羊，什么也没有，生活用品还要去土默川平原放牧的时候，前往漠南的归宁城。归宁城自从漠南归附后，朝廷派了军队和巡抚，并从陕甘迁了一大批人过去。
几年的时间就发展成为大漠里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虽然进入内地有些地区从清水城穿过直接往东更近，但是商队还是会选择从漠南绕道好在归宁城休整。
晚上我躺在床上和乌尔进行一番深入交流后，他红着脸躺着一动不动，我用手指轻轻勾勾他的手心，他一下子抽回手不让我再碰他。
我觉得好笑懒得再逗他，起身看墙上的地图：“为什么要帮我说话？”
他从被子里探出个脑袋：“因为你是我爱人。”
“爱人？”我重复了这两个字：“我是你的妻子。妻子不一定是爱人。”
“真正的夫妻，就是相互的爱人和朋友。”
“你娘告诉你的？”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还有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我继续看着地图：“父母都可以抛下子女，更别说夫妻了。”
他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我才不会抛下你。”
我看着床上的他，像很久之前的某天，亭子里涨红了脸的离曾。
我笑着过去坐在床边：“那你为何还帮我在百姓中树威，你不怕我分走你手中的权力吗？”
他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了些阴影：“我才不怕，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带着鲁尔达强大起来。”
“哦？”我真的有些惊讶了：“你真的这么想？”
“我不只是这么想”他看向我：“我刚承爵的时候，叔祖父派使者去避暑山庄送经，把几位公主都观察了个遍。使者回来说遇见一个公主大白天在亭子训斥臣子，后来打探到这个公主还顶撞皇帝，皇帝反而奖赏了她。叔祖父和祖父就给皇帝陛下上了折子，想求取天朝的四公主殿下。”
原来不是我顶了谁的包，只是有些事情上天想开玩笑，冥冥之中就戏弄了所有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窥察天朝内廷。”我皱起眉头盯着他，看他突然闭嘴有些慌张地看着我，扑哧笑出来：“难道就没有问问公主是否面容姣好。”
“衡量女子的又何止一张脸”他伸手揽过我，头抵在我头上，然后拉着我又滚进被窝：
“听完使者描述，我就知道你是我命定之人。”
晃动的床上我突然开口：“明日我要出去转转。”
“哎哎哎，你怎么现在说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