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寄信
来虎珍院一个多月,下雨了。
雨很大,下午练不了功。让他们自己打发时间。这思乡所是不小,可百十来号人,地方就小了。纳泽拉着他去了伙房,就在吃饭地儿里面。
没进来过啊,赵苛感叹这灶房真大。架子上各种新鲜菜果生肉。
“纳泽,你来过了?”
“当然,你们睡着我饿的慌,来这里煮面吃。”
赵苛无可奈何:“我见你没少吃啊。你咋溜进来的?”
纳泽从架子上挑来鲜桃,丢给他一个,再拿块火腿,就这么生冷不忌的啃。
“嗐,师父晚上不睡这儿。鲛狼睡辩阁,多吉我听着点就能避开。我耳朵好着呢。”
赵苛依然带点纳闷:“拉我来干啥,吃东西?我没那么大胃口。”
“不干我事,有人死乞白赖要见你。”
搞啥啊,纳泽可不是喜欢藏秘密的人。
纳泽对着灶房后门喊道:“人来了,有事快说。”
门缓缓打开,归名淋的全身是水,先左右张望,确定只有他俩。嗯……仔细看的话,他和归硕其实长的不大像。特别是因为冷脸色更加难看后。
“我说,难得清闲半日,你是有什么要紧事来这么出。”赵苛表现的不甚在意。
归名嘴唇直抖,没能说出话来。赵苛看了眼,往灶膛里放些木柴。打着火,让他脱了衣服。
“哼,不知道淋雨多冷吧。大少爷。”
归名哆哆嗦嗦脱去上衣,直接来个大喷嚏。看他身子骨瘦弱,尚不如他弟。纳泽和赵苛麻利的煮了点热汤端给他。
啧,这情景好像归名是个被收留的逃难之人。
赵苛蹲灶台边取暖,反正求人的是他,等他开口呗。
“知道这是什么雨吗?”归名缓过来后问。
“哎,有事说事,你又不是我们师父。下锅的鸭子嘴硬没用。”赵苛眼神有点狠,他可不是真的心软。
归名斜眼看他:“呼风唤雨,妖气冲天。饕餮把这里弄的太干净,牙颜时不时来点雨,妖的事你们是门外汉。灵师,说白了,要么是大妖的仆从,要么维持人和妖之间平衡。对他们没了解可不行。”
赵苛来了兴致:“真的?你想要啥。说罢。”
“呵呵,我喜欢直接的人。虽说你们是普通人家出身,脑子不赖。看出来了吧,来这里的人,大半是认识或者听说过彼此。你这样单纯想求术的人少之又少。我的花月告诉我你有资质,加上卞无柯和归硕处得来。今后互相照应。怎么样。”
纳泽皱着眉头听他俩,不过他的注意力更多放在外面。
“我们给不了你要的。无权无势,我做不到。”
归名半边脸笑起来:“我明白,很明白。自己没权,得先结交有本事的人。陆俊很有本事,他看不上我,你可以帮我搭桥。多吉师兄那边,同意多照顾几个。我好歹见过他几次。这里没人会轻易传授本事。”
“我听说,大殿的灵师可没这么坏。为国尽忠不是假的。”赵苛说的认真。能顶住岐国那么些年,是最好证明。
“没错,要是你成了灵师的话。我们还没进去呢。我已经想好,我对妖族和虎珍院的了解都会告诉你们,别人可不会说。你帮我找陆俊交好,起码让归硕学点真功夫。要买东西一起买,多吉很贪财,钱少他不搭理。”
“你这人把我们想太坏了。”纳泽是藏不住话。
归名没反驳,直勾勾的只看赵苛。赵苛觉得他比较可怜,虽说富贵人家出身,怕是个不受待见的。没练过功夫,也没资格继承家业。毕竟传宗接代这事,在世家大族里高过当灵师吧。
在他考虑时,归名拿出钱袋子:“买酒的钱,归硕糊涂,我可没忘。”
“好,我答应你。你缺的我给,我缺的你不能掖着。今后不用找这种地方聊天,晚上去练武场说。那里空旷的很。对吧纳泽。”
纳泽有些嫌弃的嗯了声:“那我问一声,怎么赚银子。”
“我家里可以给点,其他的,只有卖掉自己名额。多吉师兄专做这个,还有薛城恍。”
“得嘞,说定啦。你刚刚说的花月,是你朋友?”
归名小心的从内衣里拽出个锦囊,就挂他脖子上:“是我家传的妖魂,能给我出出主意。要不是太弱,我就融魂了。”
“这都可以?”赵苛惊讶。
“灵师的行事方法,我可比你们清楚。司徒登那样的,家里宝贝多得是,总有随身用的。我可以多说些给你们听。”
“不了,到演武场再说。汤别浪费,不然得伤寒很麻烦。”
赵苛没让他继续讲,这人可以相信,但懒得看他若有若无炫耀。
天井里大雨滂沱,他俩跑进寝房。
“阿赵,你真信得过他?这人不老实。”
“为啥不信,装成老虎的兔子更好打交道。我们好好对他弟弟,他不会算计我们。”
纳泽神色复杂的瞅他:“十多年啊,我从没见你这样……油滑。”
“放心,我对你不会这样。你可是值得我真心托付。”
“靠,说的好像追婆娘,我找无柯背书去。”
赵苛大笑了会儿,望着屋檐外的雨,伸手,像是要把天抓在手里。
多吉送信这天来到,本以为陆俊不会写信,他去的却比赵苛要早。等赵苛和薛城恍结伴赶到辩阁二楼,前面排了三十来号。
赵苛手里捏着两封信,看到陆俊排前面,和赵焱低头看信。好像赵焱同样不识字,找谁代笔的吧。好比他替纳泽。
薛城恍:“多吉那个滑头,还在扒拉算盘。真不会做生意。寄信几个钱啊。”
赵苛稍感忐忑:“薛大哥,你说多吉师兄会给我们带东西回来吗?他一个人带不动吧。”要是没带酒回来司徒登会不会找他麻烦,这话他没说出口。
薛城恍在数他的货单:“放心,让你见识下灵师的本事。”
等了小半个时辰排到他,多吉在大桌子边,桌上真放了个算盘,还有赵苛熟悉的账册。一大堆的信和铜钱。
“赵苛啊,要寄点什么?”
赵苛把两封信放桌子上:“我和纳泽的家书,地址我全写清了。”
多吉在账册上做记录,他的字写的真不好看。
“平州到这儿,半两银子。”
赵苛心肝疼。
“师兄,我想托你从我阿爹那里带一坛酒回来,价钱……”
“酒好说,不是贵重东西。二两五钱。”
赵苛差点说不要了,这酒放他们村里卖不过二钱,这个杀千刀的大奸商。可别人没少给钱,不能不带。
算了,少寄几封家书。
他交了银两:“师兄,带酒的事我写在信里了。我阿爹认字,你招呼声就行。”
买酒的钱在信里,总不能让家里做亏本生意。
薛城恍和多吉凑一块儿,简直俩油耗子,只见算盘摆弄的噼里啪啦,各种价钱地名齐飞。听都听不过来。大半的生灵都在托他们买东西。
陆俊没走,来到他边上。
“陆大哥,不比不知道,虎珍院里花钱似流水啊。”
一下花掉三两多银子,赵苛心里空的慌,钱包更空。
“哈哈,你会习惯的。在我们那边,下品的一家子开销每月过百两呢。仅是日常花销。”
赵苛肉疼:“做啥要花这些钱。”
“吃穿住行讲究起来,没个够的。我们赚的多,不怕。你就说这家书。要是大富人家,为了送一封要紧书信,几千两银子随手给。”
嗯,得学这个,眼界低了赚不到钱。
等到收齐书信,多吉收拾好银两放进柜子里。走到大窗户前,用极为刺耳的声音,说起陌生言语来。听着类似咒语。
不大工夫,窗外蹿进来许多黑烟,挨个落地上。等黑烟凝固,是大群的乌鸦。只不过这些乌鸦巨大凶狠,比得上最大号山鹰。翅膀蒲扇开得有半丈宽。
多吉从怀里掏出东西喂它们,把书信挨个绑他们腿上。还时不时对着乌鸦说出生灵要带回来的东西。说完后手在空中比划,像是要把说过的话写在乌鸦身上。
乌鸦们扑啦啦的飞出窗户,鲛狼睡死沉,闭着眼睛抓着刀。好像没见过这家伙睡床上。
这些天,他已经带着归硕在晚上和陆俊练武,归硕没啥心眼,只当是交到了朋友。看他说自己这个把月都没啥人来往,赵苛觉得他该庆幸有这么个兄长。
耐心听陆俊和纳泽谈上半天行走江湖的事,辩阁里人渐渐少起来。那俩油耗子收了账册。大把铜钱和碎银塞进百宝囊。多吉腰上挂的像香囊的玩意儿叫这个,可以收很多东西,薛城恍有个更大的。据他说花了两千两银子买的。
赵苛说要先回去,下了楼。归名阴恻恻的从角落里浮现。这人老往犄角旮旯里钻。他告诉赵苛晚上去见多吉,谈谈名额的事。
课堂房屋上小阁楼里灯是亮的,归名纵身跳了上去。赵苛跟着全力一蹦,扒住屋檐爬到屋顶,在那扇门前停留片刻。最终敲了门。
木门自己开启,光线暗淡,但那是装在灯笼里的夜明珠发出。在赵苛踏进去时,他惊讶于多吉的富裕。小房间里好似古董铺子,各种好玩意儿堆的挂的满满当当。所以他花了会儿工夫找到了床铺。多吉很随便的瘫坐在床铺边凳子上。抓着鸡腿啃,吃剩骨头扔在鼎里。
屋子里不止他们三个,朗鳌,姚错都在。并没有力字科的人。
多吉咔嚓咬断骨头,那面色可不友善,嘴巴笑着说:“卖东西啊,不该找你们同科老薛吗?”
赵苛抬起头:“他太会做生意,我怕吃亏。还是请教下师兄的好。”
多吉打着油灯,摊开账册放腿上。舔下毛笔,那意思很明显,先谈生意。
归名拿出好几块的玉佩,姚错看的津津有味。
“好东西啊归名,养魂玉都卖?一般都随身一辈子呢。”
朗鳌就显得随便得多,和多吉坐一张床铺上翻看账册,头也不抬的说:“不要说那样刻薄姚错。赵苛和归名没你家日子安稳。我们来这里是锦上添花,他们是挣一份出路。将来进了朝廷或是入了江湖,你家的法器,不还是下品的同科买。司徒登那样的中品世家可看不上。”
姚错不好意思的笑笑,继续去打量多吉收藏品。
“这师兄看能不能卖出去。银子就托您赏脸当本钱在外面赚钱。”
多吉用他油腻腻的手抓起养灵玉,翻来覆去的看,一边问:“有钱的没钱的我都见过。你们这样缺钱的还敢来赌,是少见。”
赵苛见他示意让他们坐,从各种杂物里找个坛子反扣地上当凳子用。
“师兄说的是,我这样没钱的,不赌也不会来这里。输了我回去卖酒,赢了啥都有。不是吗?”赵苛不卑不亢的回答。
“哦?你很爱钱?还是女人?”
“我喜欢钱,可不光为了钱。很多事,钱解决不了。师兄你比我清楚。”
多吉拿起丝绢擦手,顺带擦干净了玉。赵苛觉得有戏。
“哈,小毛崽子,口气不小。等你活个一百年再说这话。这玉,还成,我给熟识当铺换钱。当票归我。归名你和他委任的契约写给我,甭管啥出身,身份管用。”
“是。”归名完全没讨价还价。
多吉露出个人做不到的表情,好像恶兽在试探陷阱。
“答应太痛快了吧,你在盘算啥?”
赵苛能察觉归名压抑的怒气,应该不是讨厌多吉,他就这性子。寄人篱下却离不开,那滋味赵苛能体会。
归名眼光微垂:“师兄问,我说实话。我是疾字科,师兄你也是。我很想知道,挂月殿那边是啥样,里头谁管事,有哪样规矩。其他见过灵师的同科他们清楚,我和赵苛他们可是一无所知。走错了会没命的。”
多吉把委任契约推他面前:“你要问这些,我可不能白告诉你。这点钱哪儿够。选了我做买卖,你可别后悔。我们很讲交情,交情是得维持的。懂了吗?”
“是。”
他俩写上名字,多吉把玉扔进盒子里。
“哎,鲛狼那家伙没说我坏话吧。”
“没听过,他太凶,我们没几个愿意和他说话的。”
多吉挠着下巴考虑什么,突然看向赵苛。
“你那位朋友,花钱大方,怎么会和你们村的掺和?”
赵苛自嘲的笑:“人家是和家里赌气跑出来当灵师。钱是不缺,地儿不熟,我这不是想进来前认识个财主比较方便嘛。”
多吉小声说要是陆俊是疾字科的就好了:“这一科,疾字人不多,有钱的更少。能打的全是力字。还让鲛狼去管你们,我管卜字科?人家听吗?行了,我就算你们一个。分钱时候郎鳌会告诉你的。”
朗鳌没搭话,不过神情算亲近,赵苛恭敬的微微低头。希望这份名额能赚钱,他如今还欠归名钱了。
姚错拿着个小灯笼跑过来:“师兄,这东西我要了。真精巧,没见过收魂的法器做这么小的。进了大殿,师兄你可别忘了介绍我认识夏师叔。”
多吉懒洋洋的点头。赵苛见没他啥事,打算告退。
“赵苛,那个陆俊,他从平州哪儿来的?”多吉白色的瞳仁幽幽注视他。
“梧桐乡。”
“是个好地方,你可得珍惜。”
回到天井,赵苛忍不住舒口气,多吉是敲打他吗?他这样见多识广到处跑的灵师,怕是对豪门望族一清二楚。
归名不冷不淡的说:“我们交几个力字科朋友就够了。司徒登他爹司徒流,是力字科的大师父。那个人刚正的很,我们的买卖,被他抓到实证没好下场。多吉他品级不高,资历深。查下来倒霉的是你我。走了,睡觉去。”
赵苛在原地站了会儿,这事,暂时不透给纳泽和无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