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梦境（3）
沈惊澜刚进乾清宫时，冯德一脸急色地迎上来。
“娘娘，陛下昏睡不醒。”
“昏睡不醒？”沈惊澜满脸怀疑，“昨天明明还好好地……”昨天萧怀远甚至有力气和她吵一架，就一晚上的功夫，他就病了？不会吧，他身体这么弱？
沈惊澜试探道：“陛下得了什么病？”
冯德摇了摇头：“赵太医还在里面诊治，但陛下脸色苍白，怎么唤都唤不醒，而且……”
“而且什么？”沈惊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陛下即便昏迷，也在梦里呼唤您的名字。”冯德终究是说了出来。原本陛下生病是不需要这么快禀告娘娘的，可他一想到陛下或许是心病，所以就把娘娘叫过来了。
沈惊澜只觉稀奇，竟能在有生之年能看见萧怀远在梦里喊她的名字。
但……萧怀远到底做了什么梦，竟能让他深陷其中。
冯德絮絮叨叨道：“昨日陛下刚与您回宫，陛下的心情就一直不好，但陛下从来不说，就闷在乾清宫里。等天亮宫人进去查看，他们发现陛下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还昏睡不醒……”
他继续道：“也不知是招了什么邪祟，还是噩梦。”
沈惊澜浑身一僵，毕竟重生也算怪力乱神之时，严格意义上来讲，她自己貌似就是邪祟。
就在此刻，赵太医唉声叹气地从乾清宫里走出了，他甚至都没能留意身为皇后的沈惊澜，径直从她身边离开。
“不会吧……”沈惊澜开始慌了，不会真是她的来临让萧怀远被什么怪东西缠身吧，她可什么都没做！
“赵太医！”沈惊澜叫住走神的赵太医，小心翼翼道：“陛下的病情如何？”
“参见皇后娘娘！”赵太医回过神给沈惊澜行了个礼，“回皇后娘娘，陛下龙体尚安，但迟迟昏睡不醒，应该是被梦魇缠上了，再等等吧，若是陛下醒不来，就得召集天下神医帮忙诊治了。”
召集天下神医诊治……
沈惊澜从没想过萧怀远会陷入此等境地。
她连旁人看都不看，提着裙角进去，冯德在后面提醒道：“娘娘快去看看陛下，但要谨记一件事，乾清宫的偏殿是陛下的私密之地，陛下不许任何人去，娘娘也切勿因为好奇而进去。”
她顿住脚，头也不回：“放心。”随后进入乾清宫。
殿外的冯德心领神会地驱散众人，顺便把乾清宫的门关上。
殿门幽闭。
偌大的乾清宫，只有沈惊澜与箫怀远。
自她入宫，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来到乾清宫，都说这里是帝王的寝殿兼书房，装修地巍峨庄严，如今她来到这个地方，却没有感受到半分的威严。
因为她闻到血和中药的味道。
熟悉地就像是前世她心神俱伤那段时间的坤宁宫，不知为何，她甚至觉得有一丝心安。
因为前世只有那段时日，箫怀远几乎对她言听计从，也让她明白，男人也只有在愧疚的时候才会对你百般好。
或许深爱的时候也会，但她不曾得到过他的爱，所以只能得到他的愧疚。
不过，不重要了。
沈惊澜掀开珠链，一路走到寝殿。
雕花木床的两侧燃着鹤形灯，火光照亮了殿内，却因暗铜色的浮雕墙壁显得幽沉。
又暗又冷的氛围下，有人痛苦呢喃着。
“沈惊澜，沈惊澜……”
床上躺着一位男子，纯白的亵衣已被汗水湿透，他紧闭双眸，似乎在做噩梦。
也不知是什么噩梦，如此痛苦。
沈惊澜凑近，在半明半寐的火光下，看到他忽然沉默。他的额头，脖颈全是汗水，瓷白的肌肤泛着水光，反而露出一种脆弱的美丽。
沈惊澜低声道:“箫怀远。”
骞然地，男人流出一滴泪。
那滴泪顺着眼尾流到枕头，只留下一道暗色的痕迹，也在她心里，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沈惊澜拿起一边的帕子替他擦汗
箫怀远和军营那些男人全然不同，所以她连带着擦汗的动作也不自觉小心起来。
当帕子擦过他修长瓷白的脖颈时，她的手腕骞然被他抓住，他的手很好看，握紧她的手时，他的手背泛着青筋。
沈惊澜还以为他醒了。
但他没有醒，握着她手腕的手又慢慢松开，像是沦落进新一轮的梦境。
她松了口气。
“沈惊澜，不许死……”
沈惊澜心里有个猜想，但她随即否认:“箫怀远怎么可能因为我而哭，一定是错觉……”
“——不是错觉。”
等沈惊澜反应过来时，目光已经与轻轻睁开的那双异瞳对上。
只见那面色苍白、虚弱流汗、刚醒过来的帝王稳稳地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就将她拉到眼前。
四目相对，该相顾无言的。
但没有。
“沈惊澜。”
箫怀远看着沈惊澜，那表情看不清是难过还是开心，却令她的心莫名一抽。
沈惊澜垂眸：“陛下若是没事，臣妾就离开了。”
沈惊澜刚起身，那道素白的身影立刻从床上起来，拉住她的手。
阴冷的室内，摇晃的灯火将绰约的人影印在墙上，看着暧昧不清。
“陛下是装病”
“没有。”
“陛下如今这样，有什么目的？”
“没有。”
“……”
沈惊澜轻轻挣开箫怀远的手，随后将头上的发髻松下，又利落地解开繁复的宫装，一切都像是新婚之夜的翻版。
“陛下是想这样？”她转过身，露出松散的里衣。
“……”
沈惊澜面无表情地凑近箫怀远，随后踮起脚尖吻上他冰冷的唇。
那看似柔弱的长发美人并不抗拒，反而倾身过来，一手紧紧地抱着她，另一只手掌着她的后脑勺，将这个吻加深延长。
时间很慢，慢到她睁开眼时，看到眼前的人分明亲吻着她，但眉眼却流露着痛苦。
她轻轻地褪去衣裳。
他却忽然睁开眼，制止了她的行为。
萧怀远定定道:“我想要的愿望，不是这个。”
沈惊澜困惑道:“那陛下的愿望是什么？”
箫怀掠过沈惊澜，捡起地上的衣裳，转身披在她光裸的肩上。
他低声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朕说过那个愿望。沈惊澜，你一定记得。”
他在赌。
赌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梦里的沈惊澜。
只不过梦里的那个她，是现在这个人的未来，她们身处不同的时间，却都拥有同一个关于他的记忆。
梦里的那个沈惊澜告诉他，早在十几年前他们就见面了，那时她在赤水落水被他救起，她说，可以实现他的一个心愿。
那个心愿是什么
梦里的沈惊澜对他失望至极，不肯说。
所以，他要亲自问现实里的沈惊澜，他到底许了什么愿望。
什么样的愿望，才能让她如此骄傲的一个人，答应他的邀约，成为他的皇后。
又是什么样的愿望，让一个历经滑胎丧父之后的女人，执意上战场，死在燕山。
他不想让她死。
这个答案，于他，很重要。
只见沈惊澜慢悠悠披上衣服，声音没有一丝吊儿郎当。
“——天下一统，万里长安。”
直到这一刻，那个答案突然清晰。
他重复道:“天下一统，万里长安……”
这就是梦里那个自以为拥有一切的沈惊澜也办不到的事。
的确如她所言，这是从古至今无数帝王倾其一生也不一定能办到的心愿。
沈惊澜是谁？
——女将军。
——皇后。
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让骄傲的女将军义无反顾地入宫为后，又让一个久居深宫的皇后头也不回地拿着红缨枪上战场。
是为了他，也不只是为了他。
失望也有，欢愉也有，更多的……是他对沈惊澜这个人的钦佩。
箫怀远笑了。
“沈惊澜，朕的眼光很好。”
他曾对着梁宴的牌位说过，沈惊澜是普天之下，唯一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的女子。
如今想来，他的赌没错。
“不是陛下的眼光好，是本宫本身就很好，所以陛下才能未卜先知。”
女人抱着胸，满脸的从容。
箫怀远顿住，忽而开怀大笑。但笑着笑着，他转过身去，摆手道:“朕累了，皇后退避吧。”
女人轻笑一声:“那就请陛下照顾好身体，臣妾告退。”
等那人离去了好久，箫怀远浑身冰冷，他的脑海全是沈惊澜战死沙场的画面，而他抱着她，只能看着被箭矢贯穿的她失去生机，那一幕带着沉默的残忍。
痛，太痛了。
幸好一切都没有沦落到梦里的时间，他还有机会可以回转，还有选择可以重新抉择。
他也会给她一个重新抉择的机会。若是他无法护住她，他可以放手。
“沈惊澜，朕不会让你再陷入这样的境地……孩子不会死，你的父亲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朕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