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梧桐树下（1）
栖霞湖对岸西北处有棵巨大的梧桐树，盘根错节，枝叶参天。
一位身高体长的俊美青年躺在树上。
正是夏秋交际的时节，天气变的很快，昨日刚下了雨，今日就出太阳。
阳光顺着枝叶落在他脸上，痒痒的。
指骨分明的手正抵挡着阳光，却在听到周遭的声响时，手腕一顿，缓缓收回。
“听说陛下一个人来御花园了，我入宫这么久，还没见过陛下长什么样子呢。你说，陛下什么样子呀？”
“必定是人高马大，俊美非凡。”
一对宫女路过，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讨论对象就在她们头顶。
听见那些议论，箫怀远也不睁眼。
身为君王，免不了遭受世人议论，他今日幸运听见好的，明日或许就能听到不好的，他早就习惯了，所以毫无波动。
昨夜忙完了堆积的公务，就是为了能有片刻闲暇。
那些人很快离开，这里只剩下他。
“陛下难得忙里偷闲，不在宫中休息，却跑到树上酣睡，不怕掉下来吗？”
“……”
箫怀远心一颤。
他知道是沈惊澜来了，懒懒睁开眼。
这里分明很隐蔽，寻常宫人都不知道这里，皇后却一来就发现了他。
莫名地，心有些颤动。
还好是沈惊澜。
幸好是沈惊澜。
箫怀远看着头顶的树梢，外面是微风暖阳，再远处是蓝天白云。
总觉得就该在这个时节遇见皇后。
温暖，适宜。
“有皇后在，朕摔不死。”
“陛下如此信任臣妾，若是臣妾辜负了陛下的期待，该如何是好”
箫怀远从树上翻身下来，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那就不辜负。”
那眼神太认真。
逼地沈惊澜不知所措地后退半步。
她刚从浮云殿出来，回去的路上听到宫人说箫怀远去了御花园。
要出宫，自然要得到箫怀远的首肯。
她没有回坤宁宫，而是直奔御花园，路上恰逢在门口等候的冯德，她这才知道箫怀远没有带上冯德。
和前世的箫怀远如出一辙。
箫怀远有个鲜为人知的秘密，他若是去御花园，总要撇下随侍的人，一个人坐在栖霞湖西北方的梧桐树上休息。
这棵梧桐树壮大参天，枝叶最是隐蔽。
沈惊澜本来不知道这个秘密。直到有一次，她被后宫那些弯酸的女子气得吐血，独自跑到这棵树下哭泣。
“别哭了，吵地朕头疼。”
哭到一半，头顶传来箫怀远的声音，她一抬眼，就和屈膝坐在树上的他对视上。
彼时她满心满眼都是他，见着他，心里的委屈顿时消失，吵着要和他一起上树。
箫怀远拗不过她，带她在树上看风景。
——但这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皇后，你又发呆了。”
箫怀远几步就走到沈惊澜面前。
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一阵清风拂过，两人的鬓发交缠，显得颇为暧昧。
他以为沈惊澜会躲，但她没有。
原本怔住的神情转而变得浅淡，却仍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别样的情绪。
这些日子，沈惊澜似乎对他有所抗拒。
他找不到缘由，总觉得有些憋屈，但他想着，她在燕山征战已久，的确不容易交心，于是耐心等待。
此时此刻，她的眼神流露出与他相识已久的目光，像是怀念，又像是怅惘，甚至……有失望。
他的心莫名痛了一下。
“朕真想知道，皇后脑袋里整日想的是什么。是风景，还是人朕心胸狭窄，皇后若是想后者，朕免不得要耍些手段，令那个人消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那个人，是朕。”
沈惊澜有些无语凝噎。
从前她从不觉得箫怀远油嘴滑舌，如今却意识到此人嘴巴厉害得很。
只见箫怀远垂眸，随后错开她的肩，独自地坐在榕树下的石凳上。
下午的太阳是炽热的，有几分落在箫怀远身上，衬地他肤若白瓷，眉眼如画。
纵使被伤过。
她也不得不承认，当世帝王，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
可论做丈夫，他却差劲极了。
“皇后，不要用那样的目光看着朕。”
沈惊澜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
但她看到面前的人似是被刺痛了，心里竟觉得有一丝快意。
她故意装傻，没有回答。
“……”
箫怀远面色平静如常。
但指骨修长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落在桌上的枯叶，揉地稀碎。
但很快，他压下这股莫名的情绪。
“皇后不像是来赏景的样子，倒像是特意找朕的，说吧。”
“陛下果然神机妙算。”
沈惊澜笑眯眯地坐在箫怀远对面，她直直地看着他，捧着脸道:“陛下生的真好看。”
箫怀远:“……”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正事。”
“臣妾见今日天色正好，又听闻陛下在御花园，想一睹芳容。这不就是正事吗？”
“……”
“天下女子都瞻仰您的尊荣，您却躲在梧桐树上，真是可惜。”
沈惊澜嘴巴在前面跑，也不管脑子追不追的上，一股脑地说出来。
她以为如箫怀远这样的人上人，天生听惯了旁人的阿谀奉承，别人要听一两句哄人的话，他要听十句百句。
但没想到，箫怀远的耳朵悄悄地红了，连带着脖子那片地方，也慢慢地变粉。
沈惊澜忽然不敢说了。
可箫怀远却适时道:“皇后在可惜什么？纵使旁人瞻仰朕的姿容，又与朕有什么关系。朕在梧桐树上，自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吸引。”
“民间有传闻，凤栖梧桐，朕不是等来皇后这只凤凰了吗”
“陛下怎么就认定臣妾是凤凰，或许，臣妾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箫怀远却面色认真道:“皇后总是妄自菲薄，朕既选中了你，你就是普天之下，唯一能与朕并肩的凤凰鸟。”
沈惊澜敷衍道:“多谢陛下选择了臣妾。”
突如其来的白云遮住了太阳，在御花园落下一片阴影。
“恐怕皇后是认为，自己太过倒霉，竟被朕选中了。”
沈惊澜笑而不语。
偏偏是此刻，她不想说违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