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9章 梧桐树下(2)
御花园,午后。
阳光透过树梢落在二人身上。
光影交错的景致,又是下午,总让人有几分恍如昨日的错觉。
箫怀远淡淡道:“皇后来此,必定对朕有所求。你与朕是夫妻,更应相扶相助,但朕有个要求。”
沈惊澜莫名紧张:“什么要求”
这一世的箫怀远和上辈子有所不同,上辈子她有时都猜不透他的想法,更别说这辈子了。
若他说的是“今夜同房”这种话……
“皇后哄朕一下。”
“……”
沈惊澜愣了。
她想过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箫怀远会说出这样一个不像要求的要求。
哄人有什么难的。
可刚才她不是才哄过了么?
似乎是觉察到她的心思,箫怀远固执道:“方才的不算。”
沈惊澜声音陡然变高:“为何不算”
“皇后眼里没有真心实意,朕要你毫无敷衍地,哄一下。”
“真就一句”
“你若想多说,朕也无所谓。”
沈惊澜突然被噎住。
这人不仅莫名其妙,还挺傲娇……
恰逢此刻,梧桐树的一片枯瘦的叶子轻飘飘地落在箫怀远的肩上。
她下意识替他拂去落叶。
这一刻,不仅她愣住,就连面前的箫怀远也定定地看着她。
她与箫怀远做了太久的夫妻,度过了三四个寒来暑往,不知为他拂过多少次肩头落叶。
沈惊澜倒是镇定如常。
她想起秋寒跟她说过的哄人的话术,正要“大展宏图”……
“不必哄了。”
箫怀远突然道。
他忽而逃避似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当真”
沈惊澜愈发觉得箫怀远脑子有毛病,心里把他骂了千百遍。
面上却十分正经。
“那陛下是答应臣妾提要求了。”
“自然。”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沈惊澜没想到哄箫怀远竟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一时间,她竟想立刻说出那句“即刻和离”。
但这句话,至少现在不能说。
沈惊澜笑笑:“几日后就是七夕,臣妾想出宫看看京师的风土人情,不知陛下可否……”
箫怀远没有半分迟疑:“好。”
他不问原由,就这样大方应下。
沈惊澜竟不知该说什么,等想到时,箫怀远已起身离去。
分明是艳阳天,他的身影却如此瑟索。
很快,那道长影就消失在远处。
沈惊澜总觉得今日或是一场梦,但不管如何,总算是如愿了。
这偌大的宫廷不是归处,燕山才是。
三日后是七夕,这是她唯一一次可以联系到天策军的机会,她要好好把握。
沈惊澜正要去找秋寒。
脑海突然闪过箫怀远的样子,他方才说:皇后,不要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朕。
沈惊澜好奇,如萧怀远这般厚脸皮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目光可以刺痛他
正想着,身体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栖霞湖畔。
湖面起了风,原本的湖面泛起涟漪,根本看不清脸,更别说是眼睛了。
沈惊澜只好再凑近一点,顺便等风停。
“娘娘!千万别想不开!”
一阵突如其来的力道将沈惊澜扯回岸,踉跄之下,她跌在他胸前。
此人几乎和箫怀远一样高,却比箫怀远瘦一些,她的脸贴在他的官服上,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骨头。
本想狠狠推开此人,他却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似乎生怕她再去“寻死”。
“放肆!”
沈惊澜低着头要掰开他的手,却发现此人的手素白修长,他还穿着高级宦官才有的衣裳。
“娘娘,纵使宫中有再多不好,您也不能放弃生命。”
沈惊澜彻底清醒,瞬间意识到声音的主人。
她没再挣扎,而是缓缓抬头。
“陈大人”
沈惊澜一抬眼就看到陈玉。
前世他还是旁人眼中那个神秘淡漠的宦臣,转眼他却抓着她的手,让她不要寻死。
“娘娘,陈玉失礼了。可您是沈将军的后人,臣不能让您就此赴死。”
沈惊澜看了看陈玉捏紧自己手腕的手,又看了看他,一时之间竟笑出了声。末了,在陈玉疑惑的目光下收了笑。
“陈大人,在湖畔只是想照个镜子罢了,可这里风大,湖面起了涟漪,本宫这才稍微等了一会儿。”
沈惊澜面色悠然,丝毫没有所谓的死志。
陈玉这才惊觉自己会错意,面色羞愧地松手。
“是在下鲁莽了,还请娘娘赎罪。”
陈玉低着头拱手。
那副样子,丝毫没有前几日的从容。
沈惊澜一边整理袖子,一边道:“今日就当是你我之间的秘密,本宫不说,陈大人也不说。”
后宫妃子与宦官牵扯不休,若是落在旁人耳里,难免有什么闲言碎语。
陈玉垂眸道:“多谢娘娘宽宏大量。”
沈惊澜前脚正要离开,忽然想到自己本就是要拉拢此人的,只是差了一点契机。
契机,如今不正来了么。
沈惊澜回过身,忽然道:“陈大人,你觉得本宫的父亲如何”
栖霞湖面上的风吹过来,扬起两人的鬓发,倒是有几分悠闲的意味。
但陈玉不觉得。
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哪怕他对后宫之事避之不及,却仍旧会被波及。
从前他为了姜雨瑶筹谋,如今……皇后必会拉他入局。
既然如此,不如顺势而为。
陈玉恭敬道:“娘娘是要听实话,还是假话。”
沈惊澜知道陈玉是个聪明人:“实话与假话,全凭陈大人一张嘴,但陈大人貌似还有把柄在本宫手上。”
自然指的是春枝被收买的那件事,她既可往大了说,亦可往小了说。
就看陈玉如今的诚意了。
陈玉沉凝了片刻,最终道:“沈将军驻守燕山三十余年,期间天策军骁勇善战的威名传遍整个盛国,实乃盛国之幸。但沈将军多年不曾回京师,京中官员多有猜测,威名越甚,暗中的不满则越多。”
沈惊澜轻笑道:“陈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她花了一条命窥来的道理,他一眼就看透了,知道她不想听客套话,特意说出这些话来。
若是能拉拢,不知能给她多少助力。
沈惊澜又道:“在陈大人眼里,除了陛下以外,朝中以谁为主”
这话实在危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野之下,莫非王臣,何来什么主人。
陈玉却深知她的意思。
“——秦相门生遍布京师,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京师中,人人都以得秦相笔墨相赠为荣,整个盛国都知道,沈将军守江山,秦相稳江山。”
“陈大人可知最后一句乃大逆不道之话,若是说了出去,陈大人恐怕身首异处,本宫也要得个罪名。”
“……”陈玉面色沉稳,“今日我与皇后娘娘与御花园从未碰面,何来什么大逆不道之话。”
四周只有徐徐风声。
远处,一只高傲的白鹤落在水榭边上,一边漫步一边看过来。
这样肃穆的氛围下,沈惊澜却笑了。
“旁人说陈大人如芝兰玉树,又聪明自持。本宫觉得这话不太准确。”
“微臣不懂,还请娘娘明示。”
“本宫觉得,前半句的如芝兰玉树确实应景。后半句的聪明自持,本宫却只认同一半。”
陈玉皱着眉头思索。
聪明自持只认同一半,意思是要么认同聪明,要么认同自持……
“——陈大人,你耳朵红了。”
陈玉顿时僵住。
还没能反驳,那女子提着裙摆慢悠悠地离开此地。
远处的白鹤看的入了神。
陈玉慌乱的眼神和白鹤撞上,后者悠然地扬起脖颈,随后振翅高飞。
湖面无风无浪。
陈玉蹲下,只见如镜的湖面倒映着自己的样子,耳朵和脖子果然红了一片,
原来是说他“不自持”……